瑞士,日内瓦。一座坐落于雪山环抱、湖水之滨的古老城市,以其悠久的国际会议传统和中立国的身份,成为了化解地球纷争的常设舞台。而这一次,它承载的,是人类首次试图为星空立下规矩的重任。
日内瓦湖畔,一栋安保异常严密、远离公众视线的现代会议中心内。厚重的防弹玻璃窗外是如画的湖光山色,窗内却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冰冷如太空般的紧张感。
长条形的会议桌,犹如一条无形的鸿沟,将空间清晰地分割为两个阵营。一侧,是华盟的代表团,陈思邈作为首席技术顾问,身着深色西装,坐在代表团团长(一位资深外交官)的侧后方。他的面前摊开着厚厚的技术文件和数据板,眼镜片后的目光沉静而锐利。
另一侧,是北约及其核心盟友的代表,为首的是一位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眼神宛若鹰隼般锐利的北美外交官。他们的团队中,同样坐着几位穿着考究、面无表情的技术专家。
这便是“轨道危机事件”后,在巨大的国际压力(尤其是科学界的强烈呼声)和双方内部对毁灭性成本的深刻反思下,艰难开启的第一次官方、秘密接触。
议题:太空活动行为准则与月球资源开发框架。
“和平鸽”带来的微弱信号,终究是撬动了一丝缝隙。但缝隙之后,并非坦途,而是布满荆棘的峭壁。
会议伊始,气氛便降至冰点。华盟代表首先严正抗议月球背面的攻击和轨道撞击企图,要求对方承担责任并保证不再发生。北约代表则矢口否认攻击行为,将月球事件归咎于“未知的陨石撞击或设备故障”,对轨道事件则坚称是“系统故障导致的意外机动”,并反过来指责华盟空间站的“危险防御动作”加剧了事态。
双方唇枪舌剑,互相指责,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火药味,几乎将日内瓦湖畔的清新空气彻底驱散。陈思邈默默听着,没有参与这无意义的口水战。他知道,核心的博弈,在后面。果然,当议题艰难地推进到月球资源开发的具体规则时,真正的风暴才降临。
“月球的资源,是全人类的共同遗产!”北约代表率先抛出观点,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任何单方面的圈地和独占开发,都是对国际社会权益的侵犯!我们主张,成立一个由联合国主导、所有成员国平等参与的‘月球资源管理委员会’,对氦-3等战略资源进行统一规划、分配和监管!”
华盟团长冷笑一声:“平等参与?如何平等?是让从未向月球发射过一颗探测器的国家,与投入了举国之力、承担了巨大风险的国家拥有同等的话语权吗?这简直是荒谬!月球无主,先到先得,能力至上!我们坚持对已勘探和开发的区域拥有优先开发权!”
“优先开发权?这就是赤裸裸的霸权!”北约技术专家之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忍不住插话,他指着屏幕上放大的“澄海-7号”区域高清图(由“嫦娥N号”传回),“像这样的超高富集区,必须划定为‘国际共管区’,由多国联合开发,利益共享!”
“共享?用我们的勘探成果?”陈思邈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纷争的冷静力量。
他没有纠缠于政治口号,而是直接调出了数据:“各位请看,‘澄海-7号’区域氦-3平均浓度达到百万分之十二(12 ppm),是目前已知最高值。但请注意,这仅仅是‘平均’值。月壤的分布极其不均匀,真正的‘矿脉’可能只有几百平方米,埋藏在数米深的月壤之下。高精度勘探、高效原位提取、月面精炼、大规模运输……每一个环节,都是地狱级的技术挑战!”
他切换画面,展示了“广寒”地面验证场里,“淘金者”精炼机在模拟月尘环境下堵塞的影像,以及“玄铁臂”在极端温差下密封失效的报告。“以现有的技术,即使是最富集的区域,开采效率也低得可怜!投入巨大,产出却充满不确定性。在这种技术瓶颈下,谈何大规模开发?谈何利益共享?”
陈思邈的目光扫过对面,“强行划分势力范围,设立所谓的‘共管区’,只会导致重复建设、恶性竞争、技术壁垒高筑!最终的结果,是氦-3开发成本居高不下,进度遥遥无期,谁也得不到足够的资源来解决地球的能源饥渴!”
他停顿了一下,语气转为更深的凝重:“氦-3,不是地下的石油,挖出来就能用。它是可控核聚变的钥匙。而这把钥匙的铸造,本身就是一项需要全球顶尖智慧合力攻关的科学与工程奇迹!从材料科学到极端环境工程,从人工智能到量子计算,没有任何一个国家能独立、高效、快速地完成这一切!闭门造车,技术封锁,最终只会让人类在能源枯竭的倒计时中,一起沉没!”
陈思邈的话,敲响冰冷的逻辑之锤,击打在每一个与会者的心头。他避开了政治上的针锋相对,直指技术现实和共同困境的核心——氦-3的开发,太难了!单打独斗,谁都玩不转!
“陈教授的意思是,我们应该无条件共享技术?”北约代表团团长眯起眼睛,带着审视。“不,”陈思邈摇头,“是建立基于规则、保障各方核心利益、但‘鼓励开放合作’的框架。比如,在特定区域设立‘联合技术验证区’,共同测试开采和精炼技术;建立数据共享平台,交换非敏感性的地质和工程数据;在深空运输、生命维持等共性技术领域,进行联合研发。通过合作降低整体成本,加速技术突破,让氦-3真正惠及全人类,而不是成为引发新冲突的导火索!”
“合作?如何保证公平?如何核查对方是否在暗中进行武器化部署?”北约的技术专家尖锐地反问,提出了最核心的安全疑虑。
“这正是我们需要谈判解决的!”华盟团长接过话头,“设立透明的核查机制,利用第三方中立机构监督,在月球基地设立无武器化安全区……这些都可以谈!但前提是,必须承认技术合作的必要性!否则,一切规则都是空中楼阁,氦-3永远只能是镜花水月!”
会议陷入了激烈的拉锯战。安全区范围怎么划?核查权限给多大?技术合作的范围和深度如何界定?利益如何分配?每一个议题都是坚硬的礁石,让谈判的航船寸步难行。
双方的技术专家唇枪舌剑,用数据和模型互相攻讦;外交官们则字斟句酌,在条款的文字游戏中寸土必争。陈思邈据理力争,一次次用技术可行性和时间窗口的紧迫性试图打破僵局。他展示了如果合作,技术突破可能带来的指数级效率提升曲线;也描绘了如果对抗,轨道碎片云和军备竞赛将如何彻底锁死太空未来的恐怖图景。他的发言充满了科学家的理性,也带着对人类未来的深切忧虑。然而,猜忌和利益的坚冰,并非一朝一夕能够融化。
会议从白天开到深夜,又从深夜争论到黎明。窗外,日内瓦湖的晨光熹微,映照在与会者疲惫而紧绷的脸上。最终,当北约代表再次强硬地坚持必须在“澄海-7号”核心区域设立“国际共管”并限制华盟开发权时,华盟团长脸色铁青地合上了面前的文件夹。
“看来,在基本的信任建立之前,我们无法达成任何实质性共识。”华盟团长的声音冰冷,“今天的会议到此为止吧。我们无法接受将自身安全与发展权置于不确定的‘国际共管’之下。如果贵方坚持此立场,那么合作的基础就不复存在。”北约代表也毫不示弱:“同样,我们无法接受任何形式的太空霸权和对月球资源的单方面垄断。贵方的‘优先权’主张,是对国际规则的践踏!”
会谈不欢而散。双方代表面无表情地起身,没有握手,甚至没有眼神交流,在安保人员的簇拥下,沉默地离开了会议室。
陈思邈是最后离开的。他站在空旷的会议室内,看着长桌上散落的文件、喝剩的咖啡杯,以及窗外波光粼粼的日内瓦湖。谈判桌上,氦-3这冰冷的元素,折射出的是人类根深蒂固的猜忌和对权力、资源的贪婪。合作的曙光似乎被厚重的乌云遮蔽。
然而,他的目光落在自己数据板上,那里记录着双方在激烈争论中,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对某些共性技术难题的相同认知,以及……对轨道碎片威胁那份心照不宣的恐惧。
尽管大门似乎砰然关闭,但一条极其细微的沟通渠道,毕竟在日内瓦湖畔,在这张冰冷的谈判桌上,被艰难地凿通了。至少,双方都清晰地认识到,氦-3这把钥匙,单凭一方之力,谁也打不开那扇通往未来的大门。代价已经付出,前路依旧荆棘密布,但谈判桌上的氦-3,终究是人类第一次尝试为冰冷的星空,制定属于智慧生命的规则。这第一步,走得无比艰难,却也无比重要。
陈思邈收起数据板,推了推眼镜,镜片上反射着窗外湖水的微光。合作的前景渺茫,但大门,并未彻底焊死。只要那毁灭的阴影仍在,只要氦-3的诱惑依旧存在,对话,就总会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