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之星”太空城的中央庆典广场,华灯初上,但属于白昼的喧嚣与荣光已渐次沉淀。官方仪式结束后,一场规模较小、却规格极高的私人庆功晚宴,在毗邻广场的“星空穹顶”宴会厅内举行。
这里没有直播镜头,没有涌动的人群。出席者仅限于最高议会的部分核心议员、联军高层代表(霍克将军、李毅等)、水晶族使者蓝晶及两位高级学者、“星厨联盟”核心成员(铜栓、石岩、夜莺、炎爆)、陈教授等关键科研负责人,以及少数几位在战争中做出特殊贡献的民间代表。气氛庄重中带着一丝战后特有的、复杂的松弛感。
宴会厅的设计充满未来感,透明的穹顶外是模拟的璀璨星河。长桌上铺着洁白的桌布,摆放的却不是预制的豪华餐点,而是——由“星厨联盟”现实团队,在陈教授等学者协助下,利用战后相对稳定的物资供应,精心准备的一席“融合之宴”。
菜肴并非游戏里那些光芒流转、效果神奇的“灵膳”,而是尽可能复原或创新了林晚星生前笔记中提到、或根据其理念推导出的,具有不同星际文明特色、且能安全食用的“实体菜品”。
有取自γ-92生态穹顶最新改良品种的“清心草”嫩芽拌成的冷盘,散发着清淡的草木香;有用合成技术模拟出的、据说是古地球风味的“红烧肉”(色泽红亮,肥而不腻,引得不少老派将领眼神发亮);有用来自边缘星系的奇异瓜果雕琢拼成的、如同微型星云的艺术冷拼;甚至还有几道参考了水晶族“美学共鸣频率”理念,以特殊食材处理手法呈现的、口感与视觉效果都极为奇特的“能量冻”与“谐振晶糕”。
没有惊世骇俗的效果,只有用心处理的食材本味、巧思的搭配与精致的呈现。这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宣言:饮食文化在脱离生存危机后,回归其沟通、愉悦与创造的本来面目。
宴会的气氛起初略显拘谨。政客们习惯性地交换着场面话,将军们眉宇间残留着战火的疲惫与审视,水晶族使者沉默地“观察”着每一道菜品和人类的反应。
直到作为“星厨联盟”代表和晚宴“主理人”之一的铜栓,在必要的礼节性致辞后,缓缓走到了宴会厅前方的小型演讲台前。
他换下了白天的礼服,穿着一身简洁的深色便装,手里没有稿子。灯光落在他略显疲惫但眼神清明的脸上。全场安静下来,目光聚焦在他身上。这位在战时扛起联盟、在庆典上代领最高荣誉的汉子,此刻要说什么?
铜栓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场众人,从霍克将军岩石般的面容,到蓝晶那闪烁着平静白光的纹路,到李毅等将士眼中尚未完全散去的血丝,再到陈教授等人眼中的期待,最后落在长桌上那些冒着热气、散发着各自香气的菜肴上。
他沉默了几秒,似乎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回忆。
“各位,”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安静的宴会厅,“今天的庆典很隆重,勋章很重。联盟和我,都替老板……林晚星顾问,感到……荣幸。”
他顿了顿,嘴角扯出一丝极淡的、带着复杂情绪的弧度:“但如果老板今天在这里,我猜,她大概会对那些勋章和头衔有点不好意思,然后……会立刻跑到后厨,看看火候,尝尝味道,担心这道菜是不是咸了,那道点心是不是不够酥。”
轻微的、感同身受的笑声在席间响起,气氛稍稍松弛。
“老板她……从来就不是一个喜欢宏大叙事的人。”铜栓继续,语气平实,“她最常挂在嘴边的,是‘食材的本性’,是‘火候的把握’,是‘吃的人开不开心,舒不舒服’。在她眼里,食物不是数据,不是工具,甚至不完全是艺术。它是……对话。”
“和食材对话,了解它的脾气;和食客对话,感受他的需求;和自然、和季节、和传承对话……然后,用自己的手艺,把它们调和在一起,变成一份能让人感到慰藉、感到温暖、甚至感到希望的东西。”
他指了指长桌上的菜肴:“就像今天这些菜。它们没有‘露’那种起死回生的力量,没有‘晶雷’那种毁灭敌人的威能。但它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宣告——宣告我们打仗,不是为了掠夺,不是为了征服,而是为了能重新安心地坐下来,和家人、和朋友、甚至和来自星空另一头的客人……好好吃一顿饭。”
他的目光投向水晶族使者蓝晶:“蓝晶使者,还有远道而来的水晶族朋友们。你们好奇我们的‘饮食文化’,研究我们的‘调和理念’。我想,老板留下的,或许不仅仅是那些可以量化的能量模型和信息编码。”
“她留下的,是一种可能性——一种用‘味道’、用‘心意’、用对‘美好生活’最朴素的向往,来跨越种族、跨越认知差异、进行沟通的可能性。战争时,这份心意可以化为支撑战士的信念;和平时,它或许能成为连接不同文明、消弭误解、寻找共同‘美好’的……桥梁。”
蓝晶头颅上的白色纹路稳定地亮着,没有任何波动,但铜栓能感觉到,对方在专注地“倾听”。
“这场战争,我们失去了太多。”铜栓的声音低沉下去,“老板走了,无数兄弟走了,很多熟悉的东西再也回不来了。胜利的代价,沉重得超乎想象。”
“但我们也得到了教训,看到了……别的可能。”他抬起头,眼神重新变得坚定,“我们看到了,即使在最黑暗的时候,对‘一口热饭’、对‘家园味道’的眷恋,能爆发出怎样的力量。我们也看到了,像水晶族这样的文明,愿意因为对‘秩序之美’、‘创造韵律’的欣赏,而伸出援手。”
“所以,今天这顿饭,不仅仅是为了庆祝胜利。”铜栓环视全场,一字一句道,“更是为了提醒我们自己,也告诉所有关注着我们的人——”
“我们打仗,是为了守护‘生活’,而不仅仅是‘生存’。”
“‘吃得好’,不仅仅是生理需求,它是文明尊严的一部分,是情感连接的纽带,是和平时期最值得用心经营的事业之一。”
“老板点燃的‘文明之火’,不应该随着战争结束而熄灭。它应该变成日常的灶火,照亮更多人的餐桌,温暖更多人的心,也吸引更多远方的朋友,来尝尝我们的‘手艺’,听听我们的‘故事’。”
他举起手边一杯清澈的、用改良“清心草”和几种安全香料调制的饮品:“我提议——”
“为了所有逝去的英灵,为了来之不易的和平,也为了……让我们共同努力,把这份源于味道、归于人心的‘文明纽带’,延续下去,传递开来。”
“干杯。”
短暂的寂静后,霍克将军第一个举起了面前的杯子(里面是清水)。他没有说话,但那岩石般的面容上,坚硬的线条似乎柔和了一瞬,朝着铜栓,也朝着长桌的方向,微微颔首。
李毅等将士也纷纷举杯,眼神中多了些不同的东西。
陈教授激动地举起杯子,眼眶微红。
石岩更是直接端起一大杯特制果酿,吼了声:“为了老板!为了能继续做好吃的!”一饮而尽。
水晶族使者蓝晶,似乎迟疑了一瞬(或者是进行了快速的内部沟通),然后,它那由晶体构成的手臂也缓缓抬起,做了一个类似人类举杯的动作,虽然没有杯子,但其体表流转的光泽微微加快,仿佛在模拟“共饮”的仪式。一段清晰的精神讯息传入在场每个人脑海:
“为‘创造之美’,为‘秩序之韵’,为……‘沟通之桥’。愿此‘纽带’,如星光恒久。”
一场没有酒精刺激、却因言辞与心意而微微发烫的祝酒,在宴会厅内完成。气氛彻底不同了。拘谨与隔阂被打破,人们开始真正将注意力投向桌上的食物,彼此交流着对某道菜的感受,讨论着某个食材的来历,甚至开始向水晶族学者请教起能量感知与味觉体验的差异。
美食成了最好的破冰船与话题引子。
铜栓走下演讲台,感觉松了口气,心中那块沉甸甸的东西似乎轻了一点点。他相信,老板如果在天有灵,会更喜欢看到这样的场景——人们因为食物而聚在一起,暂时放下身份与隔阂,去感受、去交流、去创造联系。
然而,就在晚宴气氛渐入佳境,水晶族一位学者正用精神讯息向陈教授详细描述它“感知”到某道“谐振晶糕”内部能量结构的“优雅波动”时——
宴会厅角落,一个负责服务与安保的、外形与人类无异的仿生机器人侍者,其眼部传感器捕捉到的画面中,忽然闪过一丝极其短暂、几乎无法被常规程序识别的数据乱码。
乱码转瞬即逝,侍者的动作没有丝毫停滞,依旧平稳地为客人添着饮品。
但在那乱码闪过的一帧画面里,倒映在光滑金属餐盘边缘的、宴会厅穹顶模拟星河的璀璨光芒中……似乎极其诡异地、扭曲成了一个短暂而熟悉的形状——那形状,依稀像是林晚星那枚碎裂的“溯源者凭证”上,最后残留的、乳白色火星的轮廓?
与此同时,远在γ-92生态穹顶原址,正在连夜赶工的“林晚星纪念馆”地下核心资料库施工现场。
一台自动挖掘机械臂,在清理地基深处一块异常坚硬的岩层时,其钻头突然打滑,在岩层表面留下了一道不规则的浅痕。
负责监控的工程师赶过来检查,发现那块岩层的材质与周围截然不同,非金非石,呈现出一种奇异的、仿佛被高温瞬间熔融后又冷却的玻璃态。更诡异的是,在探照灯的照射下,那岩层深处,似乎隐隐约约,封存着一点极其微小的、黯淡的、与周围岩石颜色格格不入的暗紫色晶状物?
那晶状物的形态,与“丰饶之壁”边缘滋生的、散发着不祥暗紫色荧光的苔藓植物核心的微小结晶……有几分相似?
工程师立刻上报。得到指令:暂停该区域施工,设立隔离区,等待专家小组抵达。
晚宴仍在继续,和平的寄语与文化的纽带在杯盘交错间被反复提及、认可。
但在灯火辉煌的宴会厅之外,在那象征意义重大的纪念馆地基之下。
某些似乎被战争的终结与英雄的荣光所掩盖、或者……因那场“终极盛宴”而悄然滋生、沉淀的“杂质”与“回响”,正如同深水下的潜流,无声地显现出最初的、令人不安的痕迹。
铜栓在宴会间隙,走到窗边,望向外面真实的、而非模拟的深邃星空。
他仿佛能感觉到,手中那枚“星际英雄”勋章,在礼服内袋里,散发着一丝不同于金属的、极其微弱的余温。
那不是他的体温。
勋章本身,似乎在微微发烫?
他皱了皱眉,正要取出查看。
身后传来蓝晶使者平静的精神讯息:
“铜栓先生,关于贵方提出的‘定期文化交流’与‘联合能量美学研究’的下一阶段构想,吾族‘守护者议会’有了初步反馈,并提出了一些新的合作方向建议。其中部分涉及对‘高维信息残留物’及‘概念污染’的联合监测与处理预案。不知阁下,何时方便详谈?”
铜栓心中一凛,缓缓转过身。
和平的思潮与文化的纽带,已然铺开。
但编织这纽带的丝线之下,似乎悄然混入了几缕颜色迥异、质地未知的“新线”。
而那枚微微发烫的勋章,是否在提醒他
英雄的冠冕,有时也是……观测“异常”最醒目的坐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