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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晨光刚透过掖庭西偏院的窗棂,在青石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乾清宫的小太监小禄子便已捧着紫檀木托盘站在院门口。托盘边缘雕着缠枝莲纹,打磨得光滑如玉,中央铺着明黄绒布,上面静静躺着一枚黄铜钥匙 —— 钥匙柄上刻着 “怡兰轩” 三字,字体小巧却遒劲,是内务府特制的宫苑钥匙样式。

“沈尚宫,时辰差不多了,咱们该启程了。” 小禄子微微躬身,语气恭敬却带着几分小心翼翼。他昨夜特意将托盘用熏香熏过,还仔细擦了三遍钥匙,生怕怠慢了这位新晋的尚宫。毕竟谁都知道,沈璃是陛下亲自提拔的人,连李总管都对她客客气气,他一个小太监可不敢有半分疏忽。

沈璃早已收拾妥当,身上还是那件洗得发白的浅碧色宫装 —— 她刻意没穿新赏赐的绫罗,一来是不想太过张扬,二来是这旧衣陪了她三年,贴着皮肤竟有种莫名的安心。她将母亲留下的 “沈” 字玉佩贴身藏好,又检查了一遍随身的小包裹 —— 里面只有几件换洗衣物和一本手抄的《沉水香医录》残页,这是她唯一的念想与依仗。

“有劳禄公公。” 沈璃微微颔首,跟着小禄子走出院门。刚踏出院门,便见两辆青绸马车停在巷口,车辕上刻着长春宫的标识。为首的马车车夫见沈璃过来,连忙跳下车,躬身行礼:“奴才参见沈尚宫。”

小禄子一边引着沈璃上车,一边絮絮叨叨地介绍:“沈尚宫,这长春宫可是后宫里数一数二的好地方,离乾清宫不过一炷香的路程。陛下要是处理完政务得空,偶尔会绕去长春宫的花园逛逛 —— 去年秋天,陛下还在那里赏过桂花呢。”

马车内饰铺着柔软的蜀锦坐垫,靠窗的小几上放着一盏温茶,茶盏是汝窑青瓷的,杯沿还冒着淡淡的热气。沈璃坐下后,撩开车帘一角,看着窗外缓缓后退的宫墙 —— 从掖庭的灰墙到长春宫的朱墙,不过半柱香的路程,却像是跨越了两个世界。沿途的宫道铺着平整的青石板,缝隙里长着零星的青苔,被晨光晒得微微泛绿;两侧的宫墙高达三丈,墙头覆盖着孔雀蓝琉璃瓦,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瓦当处雕着龙纹,随风偶尔滴落昨夜的露水,“滴答” 声落在青石板上,格外清脆。

路过长春宫前殿时,沈璃看到庭院里种着大片菊花 —— 黄的如蜜蜡,白的似凝脂,粉的像云霞,簇拥在青石小径两侧。几个穿着藕荷色宫装的宫女正提着水壶浇花,见到马车经过,连忙停下手中的活计,侧身站在路边,屈膝行礼:“参见沈尚宫。” 她们的声音清脆,却难掩眼底的好奇 —— 毕竟这几日宫里最热闹的事,便是这位从洒扫宫女一步登天的沈尚宫,人人都想看看这位 “妙手仁心” 的女官究竟长什么样。

沈璃轻轻点头示意,放下车帘。她能想象到那些宫女眼中的探究与猜测,或许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嫉妒 —— 在这深宫里,一步登天的人永远是别人眼中的焦点,无论是羡慕还是敌意,都像一张无形的网,将她紧紧包裹。

马车行至后殿,缓缓停下。小禄子先下车,然后躬身扶沈璃下来:“沈尚宫,怡兰轩到了。”

沈璃抬眼望去,只见一座朱红色院门映入眼帘,门楣上悬挂着一块楠木匾额,上面 “怡兰轩” 三个大字是慕容翊的亲笔 —— 字体苍劲有力,笔锋间带着帝王特有的威严。匾额两侧挂着两盏宫灯,灯穗是天青色的,随风轻轻晃动。推开院门时,门轴发出 “吱呀” 一声轻响,像是在欢迎新主人的到来。

院内最先闯入眼帘的是一方小花园,约莫半亩地大小。数十株素心兰沿着青石板小径两侧排列,叶片青翠修长,如出鞘的碧玉,有的已经绽放出白色的花朵,花瓣边缘泛着淡淡的鹅黄,散发着清雅的香气 —— 这香气不似桂花那般浓烈,也不似玫瑰那般甜腻,而是带着一丝冷冽的清甜,吸入肺腑,让人瞬间清醒。花园中央有一座六角石亭,亭顶覆盖着青瓦,亭柱上刻着 “兰生幽谷无人识,客种东轩遗我香” 的诗句,是前朝诗人的名作。亭内摆放着汉白玉石桌石凳,石桌上还放着一套青瓷茶具,茶杯里残留着些许茶渍,显然是之前有人用过,或许是贵妃娘娘住在这里时留下的痕迹。

“这素心兰是陛下特意让人从江南运来的,一共三十六株,寓意‘六六顺’。” 小禄子指着兰草,语气中带着几分炫耀,“为了让这些兰草在北方过冬,内务府还特意在园子里埋了地龙,冬天也能开得这么好。”

沈璃的目光掠过兰草,落在花园角落的一口古井上。井口用青石砌成,边缘被岁月磨得光滑,井绳上还挂着一个木桶,桶壁上印着淡淡的兰花纹 —— 想来是之前的主人用来浇花的。她忽然想起将军府后院的那口井,也是这样的青石井口,只是那时井边种着的是海棠花,每到春天,花瓣落在井水里,漂着一层粉色的涟漪。如今物是人非,唯有井水的冰凉,还能唤起她对过往的零星记忆。

正房是一座五间连廊的大殿,门窗都是紫檀木打造,木材经过多年养护,泛着温润的暗红色光泽。门窗上雕刻着精美的兰草纹,每一片叶子、每一朵花苞都栩栩如生,连叶脉的纹路都清晰可见 —— 这是苏州工匠的手艺,据说一件这样的木雕,需要工匠耗费三个月的时间才能完成。窗纱是淡蓝色的杭绸,轻薄如蝉翼,阳光透过窗纱照进来,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影,像撒了一把碎银。

小禄子引着沈璃走进正殿,殿内的陈设更是精致奢华,却不显张扬,处处透着低调的贵气:

正中央摆放着一张紫檀木八仙桌,桌面打磨得光滑如镜,能清晰映出人的影子。桌子上放着一个汝窑青瓷花瓶,瓶身是淡淡的天青色,釉色均匀,瓶内插着几枝新鲜的白菊,花瓣上还沾着晨露,显然是今早刚采摘的。花瓶两侧各放着一个银质烛台,烛台上的蜡烛是蜂蜡做的,燃烧时没有黑烟,还带着淡淡的蜜香。

两侧的四把紫檀木椅子上铺着厚厚的锦垫,锦垫是石青色的,上面绣着兰草图案,针脚细密得几乎看不见线头 —— 这是江宁织造局专供皇室的云锦,一匹这样的锦缎,足够寻常百姓家过上一年。椅子扶手上雕着如意纹,触感温润,显然是经常有人擦拭。

东次间是书房,书架从地面一直顶到房梁,上面摆满了书籍。左侧是经史子集,从《诗经》《尚书》到《资治通鉴》,无一不全,而且都是活字印刷的精校本,纸张是上等的宣纸,泛着淡淡的米黄色;右侧是医书药典,除了常见的《黄帝内经》《伤寒杂病论》《本草纲目》,还有几本罕见的孤本,比如前朝太医令所着的《千金方续编》、西域传来的《回回药方》抄本,甚至还有一本用契丹文写的医书,旁边附有汉文注释 —— 显然是特意为沈璃准备的,知道她精通医术。书架旁放着一张紫檀木书桌,桌上摆着文房四宝:湖笔是湖州善琏镇产的,笔毫是黄鼠狼尾做的,柔软而有弹性;徽墨是 “胡开文” 的贡品墨,磨出来的墨汁乌黑发亮,还带着松烟的清香;宣纸是 “红星” 牌的生宣,吸水性极好;砚台是端砚,砚台中心有一个 “眼”,是端砚中的上品。

西次间是寝室,一张拔步床占据了大半空间。床架是紫檀木的,床围上绣着繁复的缠枝莲纹,用的是 “打籽绣” 的技法,每一个花蕊都是用丝线打成的小籽,摸起来凹凸有致。床上铺着蜀锦被褥,被面是大红色的,上面绣着百子图,图案生动活泼;褥子是羊绒做的,柔软厚实,盖在身上轻便却异常暖和。床头的紫檀木柜子上摆放着一面菱花镜,镜面是用黄铜打磨的,光滑如镜,能清晰映出人的发丝;镜子旁边放着一个螺钿妆奁,打开后里面分三层,第一层放着胭脂水粉 —— 胭脂是用红蓝花做的,颜色娇艳;水粉是珍珠粉混合滑石粉制成的,细腻无颗粒;第二层放着发簪、耳环等首饰,有赤金的、翡翠的、珍珠的,款式都很素雅,没有过分张扬的;第三层放着一把象牙梳子和一把银质剪刀,都是日常用的梳妆工具。

“沈尚宫,您看这住处还满意吗?若是有什么需要添置的,尽管跟奴才说,奴才这就去内务府禀报。” 小禄子站在一旁,小心翼翼地问道。他能看出沈璃对这里的环境似乎很平静,既没有表现出惊喜,也没有不满,这让他有些摸不透这位新尚宫的脾气。

“很好,多谢禄公公费心。” 沈璃语气平淡,目光却早已将殿内的每一处细节都收入眼底。她知道,这看似舒适奢华的住处,实则是一座精致的牢笼 —— 每一件陈设、每一本书籍,或许都藏着监视的眼睛,她的一举一动,都可能被人汇报给慕容翊。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紧接着,四个宫人捧着各自的随身物品走了进来。为首的宫女约莫十六七岁,穿着淡粉色宫装,梳着双丫髻,发间插着一支银色的梅花簪,簪子上的梅花是用银丝掐成的,小巧玲珑。她皮肤白皙,眉眼弯弯,看起来乖巧懂事,见到沈璃,立刻屈膝行礼,声音清脆:“奴婢青禾,见过沈尚宫!日后便由奴婢负责伺候尚宫的起居,尚宫有任何吩咐,尽管告知奴婢。”

站在青禾身后的宫女年纪稍长,约莫二十岁,穿着淡绿色宫装,梳着飞天髻,发间插着一支翡翠簪子 —— 簪子是满绿的,水头极好,一看便知价值不菲。她身材高挑,神色沉稳,行礼时动作标准规范,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声音也比青禾低沉几分:“奴婢绿萼,见过沈尚宫!奴婢擅长打理花草和调制汤药,日后尚宫若是需要,奴婢随时听候差遣。”

最后是两个太监,都约莫十八九岁,穿着深蓝色的太监服饰,腰间系着黑色腰带。左边的太监身材微胖,脸上带着几分憨厚,行礼时动作有些笨拙:“奴才小元,见过沈尚宫!奴才负责打扫庭院和传讯,尚宫要是想找人传话,奴才跑得最快!” 右边的太监身材瘦削,眼神灵活,行礼时态度恭敬却不谄媚:“奴才小顺,见过沈尚宫!奴才负责采购和杂役,尚宫需要什么东西,奴才这就去内务府或御膳房取来。”

沈璃的目光缓缓扫过四人,从青禾的梅花簪到绿萼的翡翠簪,从小元微胖的手指到小顺灵活的眼神,每一个细节都没有放过。她能感觉到,这四个人看似普通,实则都不简单 —— 青禾的乖巧背后或许藏着单纯的攀附,绿萼的沉稳中透着刻意的周全,小元的憨厚可能是伪装的老实,小顺的灵活则带着几分精明。

“都起来吧。” 沈璃语气平淡,没有多余的情绪,“日后各司其职,做好自己的本分即可。我性子简单,不喜欢铺张,平日里无需太过拘谨,也不必刻意讨好。”

“是,谢尚宫恩典!” 四人连忙起身,依旧保持着恭敬的姿态,垂手侍立在一旁,目光都不敢与沈璃直视。

小禄子见交接妥当,便躬身告辞:“沈尚宫,奴才还有差事要回乾清宫复命,就先告辞了。您若是有什么事,让人去乾清宫传个话,奴才随叫随到。”

“有劳禄公公。” 沈璃微微颔首,看着小禄子离开后,才转身对四人道:“青禾,你去把我的包裹送到书房,将《沉水香医录》放在书桌的左边抽屉里;绿萼,你去看看花园里的兰草有没有需要打理的,若是缺水了,便用井里的水浇一下;小元,你去将殿外的落叶扫一下,堆在花园的角落;小顺,你去御膳房取一份清淡的早膳,不要太油腻。”

“是,尚宫!” 四人齐声应道,然后各自领命而去。

沈璃独自留在正殿,走到窗边,推开窗纱。清晨的阳光洒在她身上,带着淡淡的暖意,庭院里的兰草香气随风飘进来,清雅宜人。但她的心中却没有丝毫放松,反而更加警惕 —— 她知道,从踏入怡兰轩的这一刻起,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可能被这四人汇报给背后的人。皇后、贵妃、甚至慕容翊,都在通过这四人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

接下来的一日,沈璃没有急于熟悉尚宫局的事务,也没有翻阅书房里的医书,而是将大部分时间都用来观察这四个宫人的举动。

天刚亮,青禾便早早地起了床,先去书房打扫。她拿着抹布,仔细擦拭书架和书桌,动作轻柔,生怕弄坏了书籍或文房四宝。但在擦拭医书那一层时,她的手指却会刻意在《沉水香医录》的位置停留片刻,眼神中带着几分好奇。打扫完书房,她又去给沈璃端早膳,端着托盘走进殿时,会看似随意地问道:“尚宫,您以前在掖庭时都做些什么呀?奴婢听别人说,掖庭的日子很苦,冬天要在结冰的井边洗衣,夏天要在太阳下洒扫,您能熬过来,真是不容易。”

沈璃正在翻看一本《论语》,听到这话,头也没抬,语气平淡:“掖庭的日子确实苦,不过都是过去的事了,提起来也没什么意思。你只要做好自己的事就好,不必打听我的过往。”

青禾脸上闪过一丝尴尬,连忙点头:“是,奴婢知道了,以后再也不提了。” 但过了一会儿,她端着茶水进来时,又忍不住问道:“尚宫,您的家传医术真厉害,连陛下都能治好,您是跟家里哪位长辈学的呀?您的父亲也是大夫吗?”

沈璃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着青禾,看到她眼底深处的探究。她知道,青禾大概率是皇后派来的人 —— 皇后一直想掌控后宫的动向,她这个突然崛起的尚宫,自然是皇后重点关注的对象。沈璃轻轻摩挲着手中的《论语》,缓缓说道:“家传医术只是些皮毛,我父亲也不是大夫,只是喜欢研究些草药罢了。这次能治好陛下,不过是侥幸,实在是运气好。” 她故意模糊了细节,既不否认家传医术,也不透露更多信息,让青禾无从打探。

绿萼则与青禾不同,她话不多,却总能精准地猜到沈璃的需求。沈璃坐在书房看书,刚觉得有些口渴,还没开口,绿萼就端着一杯温茶走了进来,茶杯是汝窑的,茶水是用菊花和枸杞泡的,温度刚刚好,不烫也不凉:“尚宫,您看书看了这么久,喝点茶润润喉咙吧。这菊花是今早刚采的,枸杞是宁夏产的,对眼睛好。”

沈璃接过茶杯,指尖触碰到杯壁的温度,心中了然 —— 绿萼的细心太过刻意,像是提前知道她的需求一样。她注意到绿萼袖口绣着一朵小小的海棠花,那是贵妃的象征 —— 贵妃最爱的便是海棠花,宫里的人都知道,她宫里的陈设、服饰上,都常常见到海棠花的图案。沈璃喝了一口茶,淡淡说道:“多谢绿萼姑娘费心,不过我自己能照顾好自己,以后不用这么麻烦。”

“为尚宫分忧是奴婢的本分,不麻烦。” 绿萼微微躬身,语气恭敬,却没有丝毫要退下的意思,反而站在一旁,看着沈璃手中的书问道:“尚宫,您看的是《论语》吗?奴婢小时候也跟着先生读过几句,只是后来入宫了,就再也没机会读书了。尚宫要是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奴婢虽然不才,或许也能帮上一点忙。”

沈璃知道绿萼是想留在书房,观察她的举动,或许还想看看她有没有翻看什么机密的书籍。她合上书,放在桌上,语气平静:“我只是随便看看,打发时间罢了。你要是没事,就去打理一下花园里的兰草吧,刚才我看有几株叶子上沾了灰尘。”

“是,奴婢这就去。” 绿萼见沈璃下了逐客令,也不再停留,躬身退了出去。

小元负责打扫庭院和传讯,看起来憨厚老实,却总在不经意间留意沈璃的动静。沈璃在书房看书时,他会以打扫庭院为由,故意在书房窗外徘徊,脚步放得很轻,却能清晰地听到书房里的动静。有一次,沈璃正在翻看一本医书,小元刚好路过窗外,脚步突然停顿了一下,头微微偏向书房的方向,显然是在偷听。沈璃察觉到后,故意将医书合上,拿起一本《孟子》,大声朗读起来:“孟子曰:‘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

小元听到声音,知道沈璃发现了他,连忙加快脚步,拿着扫帚匆匆走开,假装在打扫落叶,却因为慌乱,不小心扫到了石亭的柱子上,发出 “咚” 的一声响。沈璃听到声响,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 —— 小元的伪装太过拙劣,一看就是没经过专业训练的,大概率是慕容翊临时派来的人,想近距离监视她的举动。

小顺负责采购和杂役,为人精明,最喜欢打听御药房的事。他从内务府领东西回来,会特意跟沈璃汇报:“尚宫,今日去内务府,听他们说御药房的太医们都很厉害,尤其是张太医,张世琛张太医,医术可高了,去年太后生病,就是张太医治好的。您日后和他们共事,肯定能学到不少东西。”

沈璃正在整理书架,听到 “张世琛” 三个字,手指微微一顿,却很快恢复平静,淡淡说道:“张太医是太医院的资深太医,医术自然高明,日后我还要多向他请教。”

过了几日,小顺去御膳房取午膳回来,又跟沈璃说道:“尚宫,今日御膳房的师傅说,御药房里有很多罕见的药材,比如天山雪莲、千年人参、深海珍珠,还有西域来的番红花,都是市面上见不到的。尚宫以后掌管御药房,就能经常见到这些药材了,真是让人羡慕。”

沈璃知道小顺是想打探御药房的情况,或许还想知道她对哪些药材感兴趣。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缓缓说道:“御药房的药材都是为陛下和各位主子准备的,珍贵是自然的。不过我初来乍到,对御药房的情况还不熟悉,具体有哪些药材,还要等上任后慢慢了解。你要是没事,就去把午膳摆好吧,我有些饿了。”

“是,奴婢这就去。” 小顺见沈璃不愿多说,也不再追问,转身去了膳房。

沈璃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却没有点破。她知道,在这深宫里,想要完全摆脱别人的监视是不可能的 —— 皇后想通过青禾了解她的过往,贵妃想通过绿萼打探她的动向,慕容翊想通过小元和小顺监视她的一举一动。这些人就像一张无形的网,将她紧紧包裹,让她喘不过气来。但她并不害怕,反而觉得这样更好 —— 越是有人监视,她越要表现得平静无波,让他们放松警惕,这样她才能更好地隐藏自己的真实目的,暗中调查沈家冤案的线索。

休整一日后,沈璃终于要前往尚宫局上任。她换上了尚宫品级的宫装 —— 一件靛蓝色的锦袍,袍面上绣着暗纹的缠枝莲,每一朵莲花都用金线勾勒边缘,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领口和袖口滚着银色的边,边缘绣着细小的云纹;腰间系着一条石青色的玉带,玉带扣是纯金打造的,上面刻着一个 “尚” 字,是尚宫身份的象征。她梳理了一个简单的飞天髻,只插了一支银色的步摇 —— 步摇上挂着三颗珍珠,行走时轻轻晃动,却不发出多余的声响,既符合尚宫的身份,又不显得过分张扬。

准备妥当后,沈璃带着青禾,乘坐马车前往尚宫局。尚宫局位于皇宫的东侧,与太医院、内务府相邻,是管理后宫所有宫女和女官的核心机构。马车行至尚宫局门口,沈璃下车,抬头望去,只见一座宏伟的大殿映入眼帘 —— 殿顶覆盖着黄色琉璃瓦,是后宫中仅次于皇后寝宫的规格;殿门上方悬挂着一块匾额,上面写着 “尚宫局” 三个大字,是太祖皇帝的亲笔,字体苍劲有力,透着皇家的威严。

殿内早已聚集了几位尚宫和尚仪,她们见到沈璃进来,都停下了手中的事,目光齐刷刷地落在她身上。为首的是正四品的王尚宫,掌管尚仪局,负责后宫的礼仪教导。她约莫四十岁左右,穿着一身紫色的宫装,宫装上绣着大朵的牡丹花纹,显得雍容华贵;头上戴着一支东珠钗,东珠圆润饱满,是贡品;脸上敷着厚厚的水粉,嘴唇涂着鲜艳的胭脂,眉宇间带着几分久居高位的威严。她见到沈璃,脸上堆着笑容,却眼神却带着审视,快步走上前:“沈尚宫来了,快请坐。早就听说沈尚宫年轻有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站在王尚宫身边的是从四品的赵尚宫,原本兼管御药房。她约莫三十五岁,穿着一身深色锦袍,锦袍上绣着低调的兰草纹;头上戴着一支翡翠簪子,翡翠是冰种的,颜色清淡;脸上没有施粉黛,神色严肃,见到沈璃,只是微微颔首,没有说话,眼神中却带着明显的不满 —— 沈璃的到来,无疑分走了她手中最大的权力,她自然不会给沈璃好脸色。

除此之外,还有三位从五品的尚仪:

掌管尚服局的李尚仪,约莫三十岁,穿着一身粉色的宫装,宫装上绣着细碎的桃花纹;头上插满了首饰,有赤金的、珍珠的、翡翠的,显得有些浮夸;脸上敷着厚厚的水粉,嘴唇涂着桃红色的胭脂,说话时声音尖细,带着几分刻薄:“沈尚宫可是稀客啊,我们这些人在尚宫局熬了十几年,才混到尚仪的位置,沈尚宫真是好福气,一步登天就成了尚宫,还掌管了六宫用度和御药房,真是让人羡慕。”

掌管尚食局的张尚仪,约莫三十五岁,穿着一身绿色的宫装,宫装上绣着荷花纹;身材微胖,脸上总是带着和蔼的笑容;头上戴着一支银质簪子,簪子上挂着一个小小的玉坠;说话时语气温和,带着几分打圆场的意思:“李尚仪这话就不对了,沈尚宫能救陛下,说明她有真本事。这医术可不是谁都有的,陛下器重她,也是应该的。我们做姐姐的,应该多帮帮妹妹,让妹妹尽快熟悉尚宫局的事务才是。”

掌管尚寝局的刘尚仪,约莫四十岁,穿着一身蓝色的宫装,宫装上绣着竹纹;身材高挑,神色严肃,不苟言笑;头上戴着一支铜质簪子,没有任何装饰;说话时语气生硬,带着几分警告:“话虽如此,可御药房关系重大,涉及陛下和各位主子的安危。沈尚宫初来乍到,对御药房的事务不熟悉,若是出了差错,可不是闹着玩的。陛下将这么重要的差事交给你,你可得多上点心,千万不能辜负陛下的信任。”

沈璃微微欠身,行了一个标准的宫礼 —— 屈膝的角度正好是三十度,垂眸的幅度恰到好处,既不显得过分卑微,也不显得傲慢无礼:“见过王尚宫,赵尚宫,各位姐姐。沈璃初来乍到,对尚宫局的事务还不熟悉,日后还需各位姐姐多多指点帮衬。”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陛下将御药房和六宫用度交给我,是对我的信任。我知道这两份差事责任重大,日后定会竭尽所能,兢兢业业,仔细核查每一项事务,绝不辜负陛下的圣恩,也不辜负各位姐姐的提点。若是有做得不对的地方,还请各位姐姐直言指出,我定会虚心改正。”

这番话既表达了谦逊的态度,又巧妙地抬出了 “圣恩”—— 她的职位是陛下亲自任命的,若是有人故意刁难,便是对陛下的不敬。王尚仪和李尚仪听了,脸上的表情微微一变,一时竟找不到话来反驳。张尚仪见状,连忙打圆场:“沈尚宫太客气了,我们都是为陛下效力,互相帮衬是应该的。来来来,沈尚宫,快请坐,我让人给你倒杯茶。”

沈璃道谢后,在赵尚宫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刚坐下,赵尚宫便从案桌下拿出一叠厚厚的账册,重重地放在沈璃面前的桌案上,发出 “啪” 的一声响,震得桌上的茶杯都微微晃动。账册用蓝色的布包裹着,上面贴着标签,写着 “御药房入库记录”“御药房出库记录”“御药房人员名录”“御药房用药纪要” 等字样。

赵尚宫盯着沈璃,眼神锐利如刀,语气生硬:“沈尚宫,这是御药房的各项账册,从三年前到现在的都在这里了。里面详细记录了每一味药材的入库、出库情况,每一位太医的用药记录,还有御药房所有人员的名录。既然陛下让你来管御药房,这些账册就都交给你了。”

她顿了顿,语气中带着明显的嘲讽:“但愿沈尚宫真如陛下所说,‘妙手仁心’,不仅医术好,管账的本事也不差,能管好这一摊子事。可别到时候出了差错,连累了我们整个尚宫局,让陛下怪罪下来。”

沈璃看着那叠足有半尺厚的账册,心中了然 —— 这是赵尚宫给她的第一个下马威。这些账册大多是陈年旧账,记录繁杂,许多字迹因为年代久远而模糊不清,甚至还有些地方的记录存在矛盾,想要理清绝非易事。赵尚宫显然是想让她在这些账册上栽个跟头,让她知道御药房的事务并非那么好管,也让她明白,御药房以前是她的地盘,不是沈璃轻易就能接手的。

但沈璃并不在意。在掖庭的三年,她什么苦活累活没干过?冬天在结冰的井边洗衣,双手冻得红肿流脓;夏天在烈日下洒扫,汗水浸透粗布宫装,结成盐霜;甚至还曾被派去整理内务府的旧账,那些账册比眼前的还要厚,字迹比眼前的还要模糊,她都一一理了出来。查账算账,虽非她的专长,但耐心和细致她从不缺少。

更重要的是,她知道,她要找的东西,或许就隐藏在这些浩如烟海的记录之中 —— 慕容翊体内的毒绝非偶然,下毒之人必然会在御药房的账册中留下痕迹,比如购买了某种罕见的毒药,或者在用药记录中做了手脚。这些账册,或许就是解开谜团的关键。

沈璃伸出手,轻轻抚摸着账册的封面,指尖能感受到纸张的粗糙和岁月的痕迹。她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着赵尚宫,语气诚恳:“多谢赵尚宫费心整理这些账册。沈璃定会仔细查阅,尽快熟悉御药房的事务,绝不辜负陛下的信任,也不会给尚宫局添麻烦。若是在查账过程中遇到不懂的地方,还请赵尚宫不吝赐教。”

赵尚宫见沈璃如此平静,没有丝毫慌乱,心中不禁有些意外 —— 她原本以为沈璃会表现出为难或退缩,没想到她竟然如此镇定。赵尚宫冷哼一声,没有再说话,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拿起一本账册,假装翻看,实则一直在用余光观察沈璃的举动。

接下来的交接仪式,就在这种表面平静、内里暗流涌动的气氛中进行。王尚仪简单交代了尚宫局的日常事务:“沈尚宫,尚宫局的日常事务主要包括汇总各宫的用度报表、考核后宫宫女、安排后宫的礼仪活动。每月初一,你需要将上月各宫的用度报表汇总后交给皇后审阅;每月十五,需要对后宫的宫女进行考核,考核合格的才能继续留在宫中,不合格的要被遣送回家;每季度还要安排一次后宫的礼仪培训,确保所有宫女和女官都熟悉宫廷礼仪。”

张尚仪则详细说明了御药房与尚食局的配合事宜:“沈尚宫,御药房需要和尚食局密切配合,为各宫准备药膳。每日清晨,尚食局会将各宫的药膳需求清单送到御药房,你需要安排太医根据清单配制药膳所需的药材,然后送到尚食局。若是遇到主子们突然生病,尚食局需要准备特殊的饮食,也需要御药房提供药材支持。你一定要确保药材的质量和用量,不能出任何差错。”

刘尚仪则着重强调了御药房的规矩:“沈尚宫,御药房有严格的规矩,你一定要遵守。药材入库时,需要两名太医共同验收,确保药材的质量和数量无误后才能入库;药材出库时,需要你签字批准,没有你的签字,任何人都不能擅自领取药材;太医用药时,需要详细记录用药的名称、剂量、用途,每月汇总一次,交给你审核。若是发现有违反规矩的人,一定要严肃处理,不能姑息。”

几人交代完事务后,便以 “还有差事要办” 为由,纷纷离开了。王尚仪走时还特意叮嘱沈璃:“沈尚宫,你刚上任,若是有什么不懂的,随时可以来找我。” 李尚仪则撇了撇嘴,没有说话,径直离开了。张尚仪则笑着对沈璃说:“沈尚宫,要是需要帮忙,尽管跟我说。” 刘尚仪则只是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开了。

沈璃并不在意她们的态度,她抱着那沉甸甸的账册,带着青禾,乘坐马车回到了怡兰轩。刚回到书房,青禾便看着桌上堆积如山的账册,有些担忧地说:“尚宫,这些账册这么多,看起来好复杂,要不奴婢帮您整理一下吧?奴婢以前在掖庭时也整理过账册,或许能帮上一点忙。”

沈璃知道青禾是想趁机查看账册的内容,或许还想寻找一些可疑的线索,汇报给皇后。她摇了摇头,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不必了。这些账册涉及御药房的机密,关系到陛下和各位主子的安危,不宜让外人接触。你先下去吧,守在院门口,若是有人来找,就说我正在查阅账册,暂时不见客。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都不能进来打扰我。”

“是,尚宫。” 青禾虽然有些失望,却也不敢违背沈璃的命令,只能躬身退了出去,并轻轻带上了书房的门。

沈璃屏退左右,只留下桌上的一盏油灯。油灯的灯芯是用棉线做的,燃烧时发出 “噼啪” 的细微声响,灯光柔和,照亮了桌案上的账册,在墙上投下晃动的影子。她深吸一口气,打开了最上面的一本账册 —— 这是今年上半年的御药房入库记录。

账册的纸张已经泛黄,边缘有些磨损,显然是经常被人翻阅。字迹是用毛笔写的,有些地方因为墨水晕开,显得模糊不清,需要凑近灯光才能看清。沈璃拿出一支细笔,一支小楷笔,放在手边,又拿出一张白纸,用来记录可疑的地方。她一边看一边做标记,遇到看不清的地方,就用手指轻轻摩挲纸面,感受字迹的凹陷,试图辨认字迹。

她决定从最新的记录开始,倒查回去。目光掠过那些密密麻麻的条目 —— 药名、产地、数量、入库日期、经手人名字、验收人名字…… 每一项都记录得十分详细。她看得极其仔细,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尤其是涉及乾清宫用药的记录,更是逐字逐句地研读,生怕错过任何可疑的地方。

时间在寂静中悄然流逝。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从最初的明亮到后来的昏黄,再到最后的漆黑。月光透过窗纱照进书房,与油灯的光芒交织在一起,形成柔和的光影。青禾进来添了三次灯油,每次都看到沈璃专注地看着账册,眉头微蹙,连头都没抬一下,只能默默地退出去,不敢打扰。

不知过了多久,沈璃的目光骤然在一页记录上停住。那是大约一年前,乾清宫的一份日常滋补药膳记录,记录日期是去年的十月初八。记录显示,当时负责为慕容翊调配药膳的是太医副判张世琛,药膳的主要功效是 “温补气血、固本培元”,其中用到了一味名为 “赤焰草” 的药材。

看到 “赤焰草” 三个字,沈璃的心脏猛地一跳,像是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她对这味药材并不陌生 —— 赤焰草性极热,生长在西域的戈壁滩上,极为稀有,通常用于治疗极寒之症,比如冻伤、寒痹、阴毒等。但这味药材的药性极为霸道,用量需极为谨慎,成人每日的用量不得超过三分(约 0.9 克),若是超过这个剂量,极易引发体内火毒,损伤五脏六腑,严重时甚至会导致心脉衰竭,危及生命。

而这份记录上,张世琛在药膳中加入的赤焰草用量,竟是一钱(约 3 克)!足足超出了常规用量的三倍还多!

沈璃的手指微微颤抖,她连忙凑近灯光,仔细确认了一遍 —— 没错,记录上写的确实是 “赤焰草一钱”,旁边还有张世琛的签名,字迹是他惯用的行书,笔锋流畅,不会有错。记录下方的备注栏里,张世琛写下的理由是 “陛下偶感风寒,体虚畏寒,需加大剂量以驱寒固本”。

这个理由看似合理,毕竟慕容翊常年操劳政务,体质确实偏寒,偶尔感个风寒也属正常。但沈璃结合慕容翊后来体内爆发的 “热毒缠心” 之症来看,这个理由却显得极为可疑!赤焰草的燥热之性,若只是偶尔一次超量使用,或许还能通过身体自身的调节代谢掉;可若是长期过量服用,燥热之性便会在体内逐渐积攒,形成火毒,损伤心脉,最终引发 “热毒缠心” 之症 —— 这与慕容翊昏迷时吐血、高热不退、脉象紊乱的症状完全吻合!

沈璃的呼吸不由得急促起来,她连忙往前翻找更多关于赤焰草的记录。果然,在接下来的账册中,她发现了更多类似的记录 —— 从大约一年半前开始,也就是前年的四月,张世琛便开始在慕容翊的药膳或汤药中加入赤焰草,起初的用量是五分(约 1.5 克),后来逐渐增加到八分(约 2.4 克),最后稳定在一钱(约 3 克);甚至在某些时候,还会搭配其他性热的药材,比如附子、干姜、肉桂等,进一步加重体内的燥热。

这样断断续续的记录,竟然持续了有大半年之久!从去年四月到今年十月,几乎每个月都有三四次这样的记录,每次的用量都超出常规,理由大多是 “陛下体虚畏寒”“陛下偶感风寒”“陛下操劳过度,需温补” 等。

沈璃拿出一张白纸,用毛笔将这些记录的日期、赤焰草的用量、搭配的药材、张世琛的签名一一抄录下来。她的字迹原本工整秀丽,可此刻因为激动,笔画有些颤抖,甚至有些地方还出现了墨团。她抄录完后,将白纸放在桌上,盯着上面的内容,心中翻江倒海 —— 张世琛是太医院的资深太医,医术以稳健着称,在宫中颇有威望,甚至还曾为太后诊治过,深得信任。以他的医术,不可能不知道赤焰草的药性和常规用量,更不可能犯下如此明显的、长期过量使用热性药物的错误!

除非…… 他是故意的!

这个念头一出,沈璃的心脏 “砰砰” 直跳,像是要跳出胸腔。她能感觉到手心已经汗湿,紧紧攥着毛笔,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张世琛为什么要故意这么做?是受人指使,还是有自己的目的?指使他的人是谁?是后宫的妃嫔,还是前朝的大臣?他们的目的是什么?是想慢慢毒害慕容翊,让他不知不觉中死去吗?

沈璃强压下心中的激动,继续冷静地翻阅账册,试图找到更多线索。她想知道,张世琛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种行为的,是否有其他人参与其中,以及慕容翊在这期间是否有过异常的身体反应。

然而,当她试图寻找更早时期的、关于慕容翊是否中过某种 “阴寒陈毒” 的诊疗记录时,却发现有一段大约两年前的账册,竟然有着明显的缺失和涂改痕迹!

那段时间的诊疗记录,也就是前年的一月到三月,有好几页被人撕掉了,只剩下残缺的纸角,边缘参差不齐,显然是被人用手撕下来的,还能看到纸张纤维的残留;而保留下来的几页,上面的字迹也有明显的涂改,尤其是关于 “症状描述” 和 “用药建议” 的部分,原本的字迹被墨汁覆盖,墨汁的颜色比其他地方深,显然是后来添加上去的。新的字迹与张世琛的笔迹极为相似,却又带着几分刻意的模仿,笔画有些僵硬,没有他平时写字的流畅感 —— 显然是有人故意篡改了记录,想要掩盖真相!

沈璃的眉头紧紧皱起,她伸出手指,轻轻抚摸着那些被撕掉的纸角,指尖能感受到纸张的毛糙。对方做得很干净,不仅撕掉了关键的记录,还篡改了剩余的内容,试图让这段时间的诊疗记录看起来 “正常”。但越是这样,就越说明这段时间的记录里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 很可能,慕容翊体内的 “阴寒陈毒”,就是在这段时间被人下的!而张世琛后来长期过量使用赤焰草,就是为了掩盖 “阴寒陈毒” 的存在,或者是为了加速 “阴寒陈毒” 与体内燥热的反应,最终引发 “热毒缠心” 之症,置慕容翊于死地!

沈璃合上账册,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夜风格外凉爽,带着庭院里兰草的清香,吹在脸上,让她混乱的思绪稍微平静了一些。月光皎洁,像一层薄薄的银纱,洒在庭院的地面上,泛着一层银色的光泽;远处的宫墙在夜色中显得格外高大,像一道无法逾越的屏障,将这深宫与外界隔绝开来。

张世琛…… 赤焰草…… 缺失的档案…… 篡改的记录……

这一切串联起来,指向了一个精心策划的阴谋!有人在两年前给慕容翊下了 “阴寒陈毒”,然后又指使张世琛长期过量使用热性药物,最终引发 “热毒缠心” 之症,想要置慕容翊于死地!而这个幕后黑手,很可能就是当年陷害沈家的元凶之一 —— 毕竟沈家当年就是因为揭发了某些人的阴谋,才被诬陷通敌叛国,满门抄斩!

沈璃的眼中闪过一丝冷冽的光芒,她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疼痛。但她并不在意,这疼痛反而让她更加清醒 —— 她终于抓住了狐狸的尾巴!只要顺着这条线索查下去,找到张世琛,逼他说出幕后黑手,就能为沈家洗刷冤屈,为父亲、母亲、兄长、弟弟妹妹报仇雪恨!

就在沈璃凝神思索下一步该如何暗中调查张世琛,以及如何找到他背后的指使者时,门外突然传来青禾小心翼翼的通传声:“尚宫,乾清宫的小禄子公公来了,说陛下宣您即刻前往觐见。”

沈璃的心猛地一凛,像是被一盆冷水浇了下来。这么晚了,慕容翊突然宣她?是发现了她在查账?还是察觉到了她对张世琛的怀疑?或者,是又有了什么新的试探?

她迅速整理了一下心情,用冷水洗了把脸 —— 冰凉的水让她瞬间清醒,也让她脸上的潮红褪去。然后,她对着镜子,仔细整理了一下衣饰 —— 抚平锦袍上的褶皱,调整好发间的步摇,确保步摇上的珍珠不会晃动得太厉害;又检查了一遍妆容,确保没有任何不妥之处。她深吸一口气,对着镜子中的自己露出一个平静无波的表情 —— 无论慕容翊宣她是为了什么,她都必须保持冷静,不能露出丝毫破绽。

“知道了,我马上就去。” 沈璃对着门外说道,声音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

她推开书房门,庭院里的月光依旧明亮,小禄子正站在院门口,双手不停地搓着,脸上带着几分紧张。他见到沈璃出来,连忙上前一步,躬身行礼:“沈尚宫,陛下在乾清宫等您,让您即刻过去,说是有急事找您。”

“有劳禄公公了。” 沈璃微微颔首,跟在小禄子身后,走出了怡兰轩。

夜色中的宫道格外安静,连风吹过宫墙的声音都能清晰听到。月光洒在宫道上,泛着淡淡的银色,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巡逻侍卫的脚步声偶尔从远处传来,“踏踏” 的声响在空旷的宫道里回荡,显得格外清晰,却又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沈璃跟在小禄子身后,脚步平稳,心中却在飞速思索着慕容翊宣她的可能原因 —— 是要询问御药房的交接情况?比如账册是否已经开始查阅,有没有发现什么问题?还是要试探她对 “解毒” 之事的看法?比如问她是否知道陛下体内的毒是怎么来的,有没有找到解药?或者,是有人察觉到了她在查赤焰草的记录,向慕容翊告了密,慕容翊想要盘问她?

她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但她知道,今夜,或许又是另一场硬仗。慕容翊的心思深沉如海,没有人能猜透他的想法,稍有不慎,就可能落入他设下的陷阱。

但沈璃并不畏惧。她的心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这火焰足以支撑她走过所有的艰难险阻,足以让她在面对慕容翊的猜忌和试探时保持冷静。只要能查明真相,为沈家昭雪冤屈,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她也愿意闯一闯!

两人很快走到乾清宫门口,守在门口的侍卫见到沈璃,连忙躬身行礼:“参见沈尚宫。” 小禄子上前对侍卫说了一句,然后转身对沈璃道:“沈尚宫,您进去吧,陛下在御书房等您。”

沈璃点点头,深吸一口气,推开了乾清宫的大门。御书房的灯光透过门缝洒出来,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光影,像一条通往未知的道路。她知道,一场新的较量,即将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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