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门缝里渗出,裹挟着陈年的土腥气。我立在门前,掌心正对着那道缝隙,血在血管中奔涌跳动,仿佛要挣脱束缚。刚才听见的三声敲击,像是指节轻叩青铜,又似石块滚过空洞地底。我没有动。
刀已在右手,刃口朝下。石阶继续向下延伸,边缘的划痕愈发深刻,仿佛被什么沉重之物反复拖拽而过。低头看去,第一级台阶上的痕迹尚新,石面裂开一道细缝,暗红的水珠从中渗出,一滴一滴,落在下方。
我抬脚,踩了下去。
脚步落地时,震动比先前更清晰——并非来自足底,而是自胸口传来,如同心跳被拉长,与某种未知之物悄然同步。我顺着台阶前行,雾气渐浓,漆黑如墨,紧贴石壁向上攀爬。指尖触到雾,皮肤立刻泛红,浮起几点刺痛,不剧烈,却绵延不绝。
三十级之后,通道骤然开阔。两侧石壁上的刻字连缀成段,不再是零散笔画。我伸手抚过其中一行,凹槽极深,书写之人显然用尽全力。指尖蹭过凸起的笔画,是“生”“灭”“同”“棺”四字,与门上“双生”二字隐隐衔接,石屑崩落处积着黑灰,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我没再细看,向前走了几步。
然后,我看到了门。
它嵌在山体尽头,通体由黑石铸就,表面浮雕青铜纹路。八根柱子围成环形,中央结构如轮盘。这图案,我在铁盒的照片里见过。就是这里。
我停在五步之外。门缝间,黑雾缓缓溢出,与上升的雾同源。掌心的热度骤然加剧,自手腕一路烧至肩头。这不是警告,是排斥。门内有东西,不属于我,却与我血脉相连。
我将刀换至左手,右手缓缓抬起。指尖距门面仅一寸,忽然凝滞。
门中央写着三个字。
以血书写,色已发黑,但能看出是近日所留。笔画歪斜,最后一笔拖得极长,似写至力竭。我认得出来——双生……后文断绝。
这笔迹,与石壁上那些字如出一辙。
我收回手,重新握紧刀柄。刀身开始发热,并非因火,而是血在刀纹中流动。我望着那扇门,不再靠近。心底莫名升起一丝寒意,无记忆的混沌里,第一次浮现出“我是不是唯一”的念头。
风从门后吹来,撩起我的衣角。
就在这时,声音响起。
不是敲击,也不是风声。是金属摩擦的嘶响,混着骨骼错位的咔嗒声。那声音自背后传来,节奏缓慢,却与我的心跳完全契合。
我没有立刻转身。
先将刀锋横移半寸,护住侧身。然后才缓缓旋身。
暗道入口站着一人。
他与我一般高矮,穿着同样的衣服,袖口银线八卦阵清晰可见。他也握着一把黑金古刀,只是刀身缠满青铜锁链,链上刻满细密符文。他的脸——是我的脸。
可他的眼睛是空的,无光无神,瞳孔泛着冷金色。
他站在那里,不动,不语。但我能感觉到,他在看我。
我往后退了半步。
他随即向前迈了一步。
动作一致,却慢了半拍。
我握紧刀柄,指节发白。体内血液猛然灼烫,自心脏冲向四肢。这不是危险预兆,是血脉在对抗同类之物。手臂青筋一跳,皮肤下热流窜动,脑海里闪过破碎的片段——青铜门、石棺、还有无数张一模一样的脸。
他举起了刀。
毫无征兆,直劈而下。
我横刀格挡。
两刀相撞,火花四溅,整条右臂震得发麻。刀锋相触刹那,一股刺痛自虎口直冲肩胛,仿佛经脉中有东西炸开。我咬牙支撑,双脚在地面滑退半尺。
他收刀再砍,角度刁钻,正是我应对箭阵时的反击路数。第三刀更快,逼得我只能后撤。第四刀时,我终于看清——他每一招都在模仿我,却总慢半拍,如同复刻记忆中的动作。
我不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对手。
但这是第一个,长得和我一模一样的。
刀锋再次相抵,他喉咙里传出声音。
“等……你……来……”
断续机械,如铁管挤压,夹杂金属震颤。这声音,与此前门后的敲击同频。
我没答话,只盯着他的眼睛。
金色瞳孔深处,一点微弱红光闪了一下,像引信点燃。他手腕翻转,刀上锁链骤然弹出,甩向我的刀刃。
我急撤卸力,但锁链已缠上刀身。符文发烫,沿着黑金古刀的纹路往里钻。我用力抽刀,未能挣脱。
此时,石壁暗纹亮起。
非全片点亮,而是逐段浮现,如被激活的脉络。纹路走向与铁盒照片中的青铜门图案吻合,亦与石棺血字轨迹一致。亮起之际,低频嗡鸣响起,与心跳同步。
头顶空气骤变。
黑雾不再上升,反而向中间聚拢,在我与他之间形成一道模糊屏障。温度骤降,呼吸间白气升腾。
我低头看刀。
锁链越缠越紧,符文在刀面留下焦痕。我的血在沸腾,顺着经脉冲向手掌,又反弹回来。每一次搏动,都让肌肉抽搐一次。
他立于对面,依旧举刀,眼神未变。但我知道,他不是幻影。
他是实体。
而且,他体内的力量,与我同源。
我松开左手,任刀悬于锁链之上。右手缓缓探向袖口,指尖触到银线八卦阵纹路。血温随接触稍稳一瞬,那丝“我是复制品”的荒谬感却愈发清晰。
他没动。
我抬头看他。
“你是谁做的?”
他不答。
只是抬起左手,指向石棺方向。
我顺着望去。
那具玄黑石棺就在我身后不远,棺盖上血纹勾勒咒印,正中央,“张起灵”三字泛着红光。那光一闪一灭,与我的脉搏同步。
我忽然明白了。
这个名字不是随意刻下的。
是标记。
是召唤。
也是陷阱。
我转回头,盯着他。
“你等我,是为了让我看到这个?”
他沉默。
右手却微微抬起,掌心向下,做了个按压的手势。
似在示意我别动。
又似在警告我,别碰那口棺材。
我凝视他几秒,慢慢弯腰,左脚往前挪了半步。地面传来轻微震动,一如之前。
他没有反应。
我再进一步。
他这才抬刀,刀尖直指我咽喉。
距离不足一尺。
我没有躲。
“你要杀我,刚才就已经动手了。”我说。
他不懂。
“你不是来杀我的。”
我顿了顿。
“你是来让我知道某些事的。”
他眼中金光微微一闪。
就在这时,石壁嗡鸣变调。
频率加快,震动自脚底传来,比之前的心跳同步更剧烈,仿佛整座山体都在共鸣。我感到脚下石板松动,缝隙里渗出的暗红水珠突然变成细流,顺着纹路流向石棺。锁链上的符文尽数亮起,发出刺耳低吟,与石壁的嗡鸣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
他猛然收刀,后退一步。动作不再是慢半拍的模仿,而是带着某种指令般的果断——像是在避让,又像是在迎接。
我也立刻抽回黑金古刀,跃退两步。刀柄上的焦痕烫得掌心发痛,麒麟血的躁动达到顶峰。
石棺上的红光骤然暴涨。
“张起灵”三字仿佛活了过来,血光顺棺身流淌,渗入地面。石板裂开一道缝隙,有物自下顶出,发出沉闷的声响。
我死死盯住那道裂缝,手指本能地扣紧刀柄。警觉的神经绷到极致,目光扫过第一个镜像体的动作,判断着眼前的局势。
一只手伸了出来。
苍白、瘦削,手指修长,指甲乌黑。它抓住石板边缘,用力一撑,整个人从地下爬出。
他穿着深灰色冲锋衣,袖口同样绣着银线八卦阵。衣角处有一道磨损的缺口,露出来的布料下,印着一个与锁链符文同款的微型咒印——那是灰袍势力的标记。
脸——还是我的脸。
他站起身,拍去身上尘灰,抬头望向我。
与第一个镜像体的空洞不同,他的眼睛里有光,冷冽、清醒,带着一丝审视的意味。
嘴角微动。
吐出一个字:
“你。”
我没有开口,只是握紧黑金古刀,将刀锋对准他。
两个与我一模一样的人,一左一右,将我困在石棺与暗道之间。
“双生同灭”的字迹在脑海里浮现,血脉的刺痛感与石壁的嗡鸣重叠。
我终于意识到,这不是陷阱的开始。
是宿命的清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