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宁安县这边儿因为陆吉的事儿鸡飞狗跳时,雒阳那边儿尽管看上去平静,可实际上也已经是暗流汹涌。
皇帝要休养的理由根本经不起推敲,毕竟此时他的后宫里就一个宸妃,皇后和贵妃娘娘都还在上京城没过来呢,所以说以皇帝的性子绝不可能是因为女色沉迷后宫。
有了这一点,几乎所有人都明白皇帝在做什么,不用说肯定是微服私访了。
只不过此时大乾和大周的关系还没定论,两国是战是和谁也说不好,所以素来以国事为重的皇帝绝不可能在这节骨眼上离开雒阳太远。
以此得出结论,皇帝微服出行地范围仅限于洛阳附近,不会跑出去太远。
皇帝微服出行,这自然是有人欢喜有人忧,欢喜的是这几天终于不用早起上早朝了,忧的就是有的人担心自己的“生意”被皇帝抓到。
毕竟除了世家门阀那些家大业大而且不怕查的,其他人谁不多多少少有点额外进项?而这些进项,又有多少不是靠盘剥百姓的。
历朝历代的皇帝都不允许蠹政害民,不允许欺压良善,可正儿八经执行的有几个?不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吗?
他们真要是那么坚定,哪来的土地兼并,哪来的农民起义?
可是刘宇这牲口他来真的啊!
谁敢把手朝老百姓递他是真剁,就算你只是有这苗头他都得敲打敲打你,按底下人的说法,他纯属吃饱了撑的。
此时,户部仓部司郎中崔琰的府上,这位出身显赫又在六部之一户部当差的中年男人正在和一个老人下棋。
而这老人也不是旁人,正是崔家此时的掌权者之一,崔正玄。
这老头也是运气好,因为帮崔家和大乾搭上了关系,所以此时他这一脉不仅回了主家,而且他自己也成了家族的掌权者之一,平时就连家主都对他很客气。
大乾拿下雒阳后,刘宇给各大世家论功,其中排第一的就是崔家。
借着这个时机,崔家大部分年轻人都进了朝堂,几个老的也进了六部或者都察院这些地方,只有崔正玄一不要官,二不要权,最后还是刘宇坚持,他才答应在国子监做了个太学博士。
按他的话说,自己年纪大了,也没什么本事,唯一能替皇帝分忧的也就是培养一下年轻人了。
这样的理由,这样的请求哪怕是刘宇都不能回绝,便答应了下来。
自此,崔正玄成了朝堂上的透明人,他再也没有出现在人前,似乎他真的开始养老了。
这几天雒阳包括北方大部分地区都没有再下雪,但天却没有明显转暖,甚至这几天阴沉沉的,让人觉得更冷了。
此时崔正玄和崔琰在屋内对弈,崔正玄一门心思扑在棋盘上,而崔琰却时不时看一眼崔正玄,眼里带着些疑惑。
“玉衡,该你落子了!”
崔正玄落子后,半天不见对方动作,便提醒了一句。
崔琰这才反应过来,胡乱落了一子后便是再度胡思乱想起来。
崔正玄默默放下了刚捻起的棋子,看着对方:“你心思太杂,这样的话这盘棋你可是要输的!”
“输就输吧,大不了把那坛好酒输给您也就是了!”
崔琰笑了笑:“再说了,五叔是长辈,想要什么说一声也就是了,难不成侄儿还会小气了?”
崔正玄捋了捋胡须,笑道:“你这孩子孝心是有的,换了其他东西,老头子我问你要你肯定会给,可要是我问你要酒,你肯给吗?”
“五叔,御医说了让您少饮酒,您的身体……”
“生死有命,上天注定,那些御医说的也未必就全对,难道我不喝酒就不会死了?”
崔琰眉头一皱,幽怨地看着老头:“五叔……”
“好好好,我答应你,就算赢了我也少喝,一天一……两杯,就两杯!”
崔正玄笑骂道:“小时候被你阿爷管,这会儿落到你小子管我了,真的是!”
说着说着,崔琰的心思渐渐的又不在这里了,于是崔正玄便提醒道:“玉衡啊,今天你输了这盘棋,了不起输是给你五叔一坛酒……”
这时崔正玄才捻起一枚棋子按在棋盘上:“可是你要是输了另一盘棋,那可就不是一坛酒的事儿了。
赌注太大的话,有时候不赌也是一种明智的选择啊!”
听着这话,崔琰立刻来了兴致:“五叔是要提点侄儿吗?”
崔正玄头也不抬:“我有什么好提点你的,反正我说的你又不听!”
说着,崔正玄端起旁边的茶盏喝了一口,碧绿色的茶叶在茶盏中沉淀着,浅青色的茶水带着清香。
“相比于陛下弄出来的新茶,以前的煮茶实在是有点难以下咽啊!”
在刘宇的炒茶工艺问世之前,所谓的喝茶都是靠煮的,而且里面不止是茶叶,还有酥油,红枣,盐什么的,跟煮八宝粥差不多。
相比于此时茶水的清香,那时候的茶确实不怎么样,这是大家公认的。
不过此时冷不丁听崔正玄这么说,崔琰总感觉五叔话里有话。
“五叔说的是茶?”
“我此时端着茶碗,说的自然是茶!”
“可这是二十年前的茶碗了!”
“二十年前的茶碗也能泡二十年后的茶啊!”
崔正玄又抿了一口:“而且这茶确实比以前的好!”
说着崔正玄放下茶碗,叹了口气:“玉衡啊,今天的茶比之前的好这是事实,所以之前的煮茶很少有人再喝了。
换句话说,之前煮茶的那套手艺,已经不能用在这新茶上了,如果你硬要用,恐怕是煮不出好茶来的!”
看着崔正玄面前的茶碗,崔琰看了许久,最后有些赌气似的敲了敲桌子。
顿时外间就有人端着一壶酒走了进来。
酒是黄酒,而且还是温好的,一倒出来立刻便是热气袅袅。
崔琰端起酒杯:“五叔年纪大了,不能多喝,不过侄儿还算年富力强,应是还能再饮。
所以新茶也好旧茶也罢,两相比较,侄儿也可以选择饮酒。”
“饮酒伤身啊!”
崔正玄轻叹:“一不留神,会留下病症的!”
“及时行乐嘛!”
“所以你看,我就说了你不会听我的吧!”
崔正玄这次没有再去动棋子,他起身拍了拍衣服上那并不存在的灰尘就要离开。
“五叔留步……”
崔琰立刻喊住他,有些迟疑地看着这个老人。
他年幼丧父,这一路走来,他这位五叔对他可是多有照拂。
当初如果不是崔正玄推荐,户部郎中这位置可轮不到他崔琰,可以说崔正玄对他不亚于父亲了。
崔琰的事崔正玄本不想再管,但被崔琰这般看着,老头终究是不忍心。
“我教的你不学,我劝的你又不听,你让我提点你,我是真不知道该如何提点你啊!”
“侄儿只想知道另一盘棋该怎么赢,还请五叔教我!”
崔琰起身冲着崔正玄行了一礼,郑重道。
看着这小子一副赌徒上头的模样,崔正玄也是沉默了。
说真的,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再劝了,但是无论是为了大哥的骨血还是为了自己的小命,他都必须再努力一下。
于是崔正玄也是郑重回应道:“你真想赢?”
“想!五叔知道的,侄儿这不是为了自己,侄儿这为的是我们整个……”
“行了,我知道你的意思,只不过如果你想赢,那我是真没办法,但我有办法让你不输!”
崔琰一愣,随后大喜:“五叔教我!”
崔正玄深吸一口气:“不要开盘!”
“啊?五叔的意思是……”
“不要和他下这盘棋,不要参与到这盘棋里,这样你就不会输了!”
不等崔琰反应过来,崔正玄便继续道:“玉衡,放弃吧,你们斗不过他的。
这么多年了,他的对手换了无数个,可是每一次都是他笑到了最后。你好好看看,那些失败者哪一个不是聪明人,哪一个不是心思缜密,城府深沉的大人物,可是他们都输了。
你凭什么觉得你能赢呢?”
“五叔,流水的王朝,铁打的世家,上千年了,那么多王朝灰飞烟灭了可我们依旧还在,这还不能证明问题?
我不否认他很强,可是能和他比肩的人也不是没有,可那些人也都输给了我们,凭什么他能赢?!”
“说来说去你还是要去!”
“不是我要去,是他要掘我们的根啊!
改进造纸术,又弄出活字印刷,照这么下去我们会失去对人才的垄断的,到时候世家门阀的荣光不再,我们真的就要消失了。
再者说,当初叔父您和他们几个不也是因为这个反对武皇的吗?怎么换了皇帝叔父您就不敢了?”
“那武皇能跟他比吗?那时候武皇快死了,她必须要保证国家稳定,可是他还年轻啊!
他真敢动刀子的!”
崔琰依旧不死心:“我不信他敢把这么多人都杀光,而且我们也未必一定会输!”
崔正玄欲言又止,最后无奈的摆摆手,转身离开。
“随你吧,大不了到时候陪你们一起死就是了!”
看着崔正玄的背影,崔琰目光越发坚定。
“我一定能让崔家重新崛起的,五叔,你等着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