辉子躺在病床上，插着鼻饲管，脸色苍白得像一张薄纸。病房里只有心电图平稳的滴答声和空调的微弱嗡鸣。窗外是七月毒辣的阳光，可这一切似乎都与他无关。护士刚刚完成血糖测量并在病历上记录了一个红色的数字：9。小雪捏紧了手中的记录单，眼神里有种如释重负但也带着自责的情绪。她想起来了，就在昨天，护工蔡大姐还兴高采烈地说要给辉子多补充维生素，特意榨了整整两杯苹果汁通过鼻饲管输进去。那时小雪还觉得蔡大姐很用心，谁能想到这好心反而成了问题。蔡大姐站在床边，搓着围裙的边角，脸上满是歉意。她小声解释说自己老家有个说法，昏迷的人多吃水果能醒得快些。小雪摆摆手没责怪她，毕竟这三个月来，蔡大姐照顾辉子一直很上心。只是医学知识上的缺失，有时候会造成意想不到的后果。主治医生张大夫推门进来，手里拿着刚出的化验单。他说辉子的糖化血红蛋白已经达到8.5%，这明显是长期血糖控制不善的结果。张大夫说话时语气平稳，但眉头微微皱着。他建议完全停止水果类鼻饲，改用黄瓜、西红柿这类低糖蔬菜汁，同时要严格控制碳水化合物的摄入量。小雪认真记下每一个要点，偶尔抬头看一眼病床上的丈夫。辉子的睫毛在氧气面罩下轻轻颤动，像是随时会醒来，但这样的征兆在过去一百多天里已经出现过无数次。每次都是空欢喜一场。病房里的空气带着消毒水特有的味道。小雪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车水马龙的街道。三个月前，辉子还在这条路上开车送她上班。那天早上他特意绕路买了她最爱吃的豆沙包，还笑着说要赶在结婚纪念日给她一个惊喜。结果下午就接到了工地出事的电话。钢管从五层楼高的地方坠落，正好砸中正在检查施工质量的辉子。安全帽救了他一命，但颅内出血导致他陷入了深度昏迷。蔡大姐开始准备午餐的鼻饲液。她按照新的配方，把黄瓜和西红柿仔细洗净去皮，用专门的料理机打成细腻的浆液。小雪在一旁看着，突然想起辉子最讨厌吃黄瓜。要是他醒着，一定会皱眉头说这东西有股青草味。这个念头让她鼻尖一酸。她轻轻握住辉子冰凉的手，低声说你要是现在能皱眉该多好。张大夫说昏迷病人的护理要格外细心，任何一个细节都可能影响恢复。血糖过高会增加感染风险，影响神经修复。他说这话时，小雪注意到辉子左手的无名指轻微抽动了一下。她立刻按铃叫来护士，但等护士赶到时，一切又恢复了原样。这样的情况发生过太多次，医护人员都已经习以为常。但小雪每次都像第一次发现那样激动。她相信辉子能感知到外界，只是被困在了自己的身体里。午后的阳光斜射进病房，在白色床单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小雪开始给辉子做日常的肢体按摩，这是防止肌肉萎缩的必要护理。她一边按摩一边轻声说着最近发生的事：单位新来的实习生总犯错，楼下花坛的月季开花了，母亲昨天又来电话问辉子的情况...她的声音很轻，像在自言自语，又像在讲给一个熟睡的人听。蔡大姐收拾完器具，悄悄退出病房带上门。她在养老院工作十年，照顾过不少昏迷病人，但很少见到像小雪这样坚持的家属。大多数家属在经历最初几个月的陪伴后，来得就越来越少了。而小雪除了上班，几乎把所有时间都花在了医院。下午三点，营养科送来了特制的糖尿病鼻饲液。淡绿色的液体装在透明的袋子里，通过泵一点点输进辉子的体内。小雪看着液体一滴滴下落，突然想起结婚前辉子为了陪她减肥，连续三个月晚餐只吃黄瓜和西红柿。那时候他总抱怨这些食材就像在吃草，但还是坚持了下来。想到这里，小雪不禁微笑起来。也许冥冥之中，这些低糖蔬菜真能帮上忙。监护仪上的数字平稳地跳动着。小雪打开病房的电视，调到一个正在播放相声的频道。辉子最喜欢听相声，说能让人忘记烦恼。虽然不知道昏迷的人能否听见，但小雪还是坚持每天放给他听。相声演员的俏皮话在安静的病房里回荡，给这个充满消毒水味的空间带来一丝生气。傍晚时分，晚班护士来测量血糖。数值显示7.8，已经接近正常范围。小雪长长舒了口气，看来调整饮食立竿见影。她给蔡大姐发了条信息，说明天开始就按照今天的配方准备鼻饲液。蔡大姐回复说已经记下了，还附了个加油的表情。夜色渐深，病房里的灯一盏盏亮起。小雪打来温水，开始给辉子擦身。这是她一天中最私密的时刻，可以毫无顾忌地和他说话。她说起恋爱时的趣事，说起对未来的规划，有时甚至会抱怨生活的不易。她说你知道吗，你躺在这里倒是什么都不用操心，我可要应付一堆事情。但说完又会轻轻抚摸他的额头，说快点醒来吧，我一个人真的有点累。护工来换班时，小雪正在给辉子剪指甲。她做得很仔细，就像辉子还清醒时那样。这双手曾经为她做过饭，擦过眼泪，在婚礼上为她戴上戒指。现在却只能无力地垂在床边。小雪剪完最后一片指甲，轻轻吻了下他的手指。走出医院时，夜空繁星点点。小雪站在公交站等车，脑子里还在想着血糖的事。她决定明天去找营养师详细咨询，制定更科学的饮食计划。也许还要问问中医有没有辅助调理的方法。只要能帮到辉子，她都愿意尝试。公交车缓缓驶来，车厢里空荡荡的。小雪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窗外流光溢彩的街景。这个城市依然在运转，人们依然在生活。只是她的世界，从三个月前就暂停在了那个意外的下午。但她相信，只要坚持走下去，总有一天辉子会醒来。就像今天控制住的血糖，虽然是个小进步，但至少是在往好的方向发展。而她要做的，就是抓住每一个这样的小进步，直到积累成真正的奇迹。
夜深了，医院的走廊里静悄悄的，只有护士站传来轻微的键盘敲击声。小雪回到家，打开灯，空荡荡的客厅让她有些不习惯。这间不大的出租屋，自从辉子出事后就显得格外冷清。她习惯性地往卧室看了一眼，床头还摆着两人去年在海边拍的合影。照片里辉子笑得一脸灿烂，手臂紧紧搂着她的肩膀。
她从冰箱里拿出昨晚剩的炒饭，加热时盯着微波炉转盘发愣。这些日子她学会了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一个人面对所有问题。有时候半夜醒来，她会下意识地摸摸身边，碰到冰凉的床单才猛地清醒。微波炉“叮”的一声打破了沉寂。小雪端着饭坐到茶几前，翻开手机里存的辉子病历笔记。今天的血糖记录让她稍微安心，但长期的高血糖对神经系统的损伤还需要进一步评估。
她想起张大夫今天下午说的话：昏迷病人的护理就像走钢丝，任何一个细节都要把握得当。营养供给既要保证足够的热量，又不能加重身体负担。她打开电脑，开始查询昏迷病人糖尿病饮食的注意事项。网页上密密麻麻的专业术语让她有些头疼，但她还是坚持看下去。不知不觉已经凌晨一点，窗外偶尔传来车辆驶过的声音。
第二天清晨，小雪比平时早起了一个小时。她特意绕道去了趟菜市场，精心挑选最新鲜的黄瓜和西红柿。卖菜的大妈认出她，多塞了几根黄瓜说送她的。小雪道谢时，大妈叹口气说：“你丈夫会好起来的，好人会有好报。”这样的话语这些日子她听过很多次，但每次还是会被感动。
到医院时刚好七点半，蔡大姐正在给辉子擦脸。见到小雪提着大袋蔬菜进来，她赶紧接过来说：“这么早去买菜啊，这些事交给我就行。”小雪笑笑说反正也睡不着。她注意到辉子的脸色似乎比昨天好些，也许是心理作用，但她宁愿相信这是好转的迹象。
八点钟，张大夫带着住院医师来查房。他检查了辉子的各项指标，满意地点点头。“血糖控制得不错，今天可以开始尝试加入少量蛋白质。”他在病历上写着什么，转头对小雪说，“不过要循序渐进，先从少量豆浆开始。”
新的鼻饲配方需要营养科特批。小雪跑上跑下办手续时，在电梯里遇到了另一位病人家属。那是个神色疲惫的中年男人，他的妻子因为车祸已经昏迷半年。两人简单交谈了几句，对方说最难的是一直坚持下去的勇气。小雪看着电梯数字不断变化，心里默默地想，无论多久她都会等下去。
中午，新的鼻饲液送来了。淡黄色的豆浆混合着蔬菜汁，通过鼻饲管缓缓流入辉子体内。小雪坐在床边，握着辉子的手轻声说：“今天给你换了新口味，记得你最爱喝豆浆的。”她说起恋爱时辉子总会在早餐摊买两杯豆浆，一杯甜的给她，一杯咸的自己喝。说着说着，她的声音有些哽咽，但还是强撑着说完。
下午三点是康复治疗时间。治疗师来给辉子做被动运动，防止关节僵硬。小雪在一旁认真学习每个动作，想着晚上可以自己给辉子加练一次。治疗师说昏迷病人虽然无法主动配合，但适当的刺激对恢复有益。他建议可以多和病人说话，播放熟悉的音乐，甚至可以用棉签蘸少许柠檬汁刺激味蕾。
这个建议让小雪眼前一亮。她立刻去超市买了几个柠檬，又翻出辉子最喜欢的几张cd。回到病房时，夕阳正好透过窗户洒在病床上。她先是用棉签轻轻擦过辉子的嘴唇，然后开始播放他们婚礼上用的那首曲子。音乐声中，她继续着下午学来的按摩手法，从手臂到腿部，每个动作都格外轻柔。
蔡大姐进来送晚饭时，看到这一幕不禁红了眼眶。她悄悄放下保温盒，轻声说：“小雪你先吃饭吧，这里交给我。”小雪摇摇头，说要等按摩做完。她知道这些细小的努力未必真能起什么作用，但至少让她觉得自己在做什么，而不是被动地等待。
夜幕降临时，小雪注意到辉子的手指又轻微动了一下。这次她没有立即叫护士，而是继续握着那只手，感受着若有若无的颤动。她想起曾经看过的一篇文章，说昏迷病人有时能感知到外界的刺激。于是她开始更积极地和他说话，讲述今天发生的点点滴滴，就像他从未离开过她的生活一样。
护士来测晚间血糖时，数值显示6.9。这个数字让小雪终于露出了这些天来第一个真心的笑容。她给母亲发了条报喜的短信，又给蔡大姐转达了这个好消息。虽然离辉子苏醒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至少今天，这一刻，她感觉到希望正在一点点累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