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域,周军大营。
阿璃布下的“空城计”恰似投石入瀚海,那圈刻意营造的慌乱涟漪,正顺着沙砾缝隙漫向暗桩——柳彦舟派往部落 “采买药材”的队伍带回的模糊讯息,早经隐秘渠道,飘进了风蚀谷附近徘徊的“沙狐”帐中。
昏暗的帐篷里,驼油灯的光焰被穿帘的风晃得打颤。
“沙狐”枯瘦的手指在地图上周军大营的位置轻点,低沉沙哑的嗓音裹着沙粒质感:“萧阿璃…… 终究是沉不住气。”
他抬眼扫过帐下亲卫,语气骤然凌厉:“传令!主力连夜转向,目标周军大营!天亮前,我要见那护国公主的帅旗,插在我马前!”
“首领!” 一名络腮胡亲卫上前半步,甲胄上的铜扣撞出轻响,“需留部分兵力盯紧风蚀谷吗?万一李崇回援……”
“不必!”“沙狐”断然挥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李崇此刻刚到播仙镇,收拾烂摊子都来不及!等他闻见大营的血腥味,咱们早踏平这里了!”
他拔出腰间弯刀,刀身在油灯下映出冷光:“告诉弟兄们,破了周营,金银财宝任取,女人奴隶任挑!”
夜色如墨,掩去了狼群的踪迹。
“沙狐” 麾下的精锐踩着沙砾疾行,靴底几乎不沾声响——这些经残酷训练的骑手,连呼吸都压得极浅,唯有腰间弯刀偶尔撞出的轻响,在寂静的沙海里飘远。
他们不知道,猎物早已张开了陷阱。
周军大营里,看似松散的帐篷间,藏着无数双紧绷的眼睛。
士卒们皆和衣蜷缩在帐角,手始终按在刀柄上,那柄经沙磨砺的弯刀,鞘口还凝着昨夜的霜;哨塔上的哨兵垂着眼帘,看似打盹,耳廓却始终朝着西北方——那里,是风蚀谷来的方向。
赵烈率领的燕云骑斥候,早已撒成一张疏而不漏的网。
子时刚过,一道黑影突然掠过营寨栅栏,斥候屈膝滑跪至中军帐前,甲胄上的沙粒簌簌滚落:“报!大将军!西北十五里,发现大量敌军!约三千人,正疾驰而来!”
帐内众人精神一振,阿璃指尖在帅案上的兵符上顿了顿,声音没半分波澜:“果然来了。传令各营,按第一预案行事——弓弩手上寨墙,刀盾兵扼守营门,拒马鹿砦全推出去!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擅自出营!”
“是!”
令旗从帐内传出,原本沉寂的大营瞬间活了。
士兵们拎着兵刃奔出帐篷,脚步声虽密,却无半分杂乱;寨墙上的弓弩手迅速列阵,弩机的机括被逐一扳开,箭簇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几队士卒推着拒马砦往营门外走,木轮碾过沙砾的声响,在夜色里格外清晰。
火把被依次点燃,橙红的光焰将营寨照得如同白昼。
当“沙狐”的主力逼近至五里外时,前锋骑手突然勒住马。
眼前的周营哪里有半分混乱?寨墙上的箭簇如林,营门前的拒马砦泛着木刺的寒光,连空气里,都飘着弓弦绷紧的气息。
“不好!中计了!”
“沙狐” 心里咯噔一下,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
可箭已在弦上,此刻撤退,军心必乱,只会被周军追着砍杀!
他咬牙举起弯刀,声线因焦躁而沙哑:“冲!他们人少!一鼓作气冲进去,杀了萧阿璃!”
三千铁骑同时发出震天的呐喊,马蹄踏得沙砾飞溅,如同潮水般涌向营寨。
“放箭!”阿璃站在中军箭楼上,银甲在火光里泛着亮。
她的声线刚落,寨墙上的弩机便嗡鸣成片,箭矢密如飞蝗,扎进冲在最前的敌军肩胛——那些刚举起弯刀的手骤然垂落,人便像断了线的木偶般砸在沙地上,鲜血瞬间染红了身前的沙砾。
可“沙狐”的部卒确实悍勇,前排的人倒下,后排的立刻踩着尸体往上冲。
有人举着盾牌挡箭,有人试图用弯刀砍断营门的木栓,寨墙上下顿时杀声震天:周军的长枪从垛口刺出,敌军的弯刀也偶尔劈中守军的手臂,鲜血顺着寨墙往下流,在墙根积成小小的血洼。
柳彦舟带着医护营的人蹲在寨墙后,棉絮蘸着草药汁往伤员的伤口上敷,手边的铜盆里,血水早已漫过盆底。
一名医兵刚扶起伤员,一支流矢突然射来,柳彦舟猛地将人推开,箭矢擦着他的袖口钉进沙里,箭羽还在颤。
“沙狐”亲自督战,见久攻不下,眼里的焦躁更甚。
他挥手喊来几名头目,声音压得极低:“分兵!从东西南三个方向同时攻!我就不信,他们每个方向都有重兵!”
可阿璃的防守早已滴水不漏。
东边营墙有赵烈留下的重甲步兵,西边是擅长近战的长枪兵,南边则藏着两队预备队——每当敌军快要突破缺口,预备队便提着长刀冲上去,将缺口重新堵死。
战斗从深夜打到黎明前最暗的时刻。
营寨前的沙地上,尸体叠了一层又一层,周军的伤亡也在增加,可那道防线,始终像铁壁般立着。
东方天际已漫开一层淡青,鱼肚白正一点点啃噬着夜色 ——天要亮了。
“首领!不行了!”一名浑身是血的头目踉跄着跑来,左臂无力地垂着,“弟兄们死了快一半,剩下的也快顶不住了!”
“沙狐”望着营墙上依旧挺立的周军旗帜,又瞥了眼渐亮的天色,一股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天亮后,周军的防守会更有利,而且李崇的援军,随时可能出现。
“撤!快撤!”他终于咬着牙下令,声音里满是不甘。
可就在敌军阵脚松动的刹那,周军营寨的正门“吱呀” 洞开——阿璃银甲上的血渍在晨光里泛着冷光,她一提马缰,蓄势整夜的燕云骑便如猛虎出柙,马蹄踏得沙砾飞溅。
“追!一个不留!”她手中鎏金长刀指向溃逃的敌军,声线穿透了战场的嘈杂。
养精蓄锐的燕云骑冲在最前,长枪刺穿敌军的后背,弯刀劈断逃窜者的马腿。
溃兵们早已没了斗志,只顾着往沙漠深处跑,有人甚至摔下马来,被后面的马蹄踏过身体。
“沙狐”在亲卫的拼死掩护下,伏在马背上往风蚀谷方向逃。
来时的三千精锐,此刻只剩下不足千人,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惊恐。
朝阳终于跃出地平线,金色的光芒洒在战场上。
阿璃勒住战马,银甲上的血渍被晨光染成暗红。
她望着“沙狐”消失的方向,眉头微蹙——这一仗,守住了大营,重创了敌军,却没擒住那条最毒的沙狼。
“打扫战场,救治伤员,加强戒备。”她翻身下马,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却依旧冷静,“‘沙狐’没那么容易认输,他还会再来的。”
风掠过营寨,卷起地上的沙粒和残破的旗帜。
周军的帅旗在晨光里猎猎作响,可每个人都知道,西域的战事,还远未结束。
但经此一役,所有人都看清了——大周护国公主的营盘,不是那么好啃的。
接下来的沙海博弈,主动权,正一点点往周军手里倾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