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入“数据漩涡”的感觉,与穿越空间裂隙或燃烧存在截然不同。那是一种被强行“解析”和“重构”的体验。林小满感觉自己这缕与残破船影结合的意识,仿佛被拆解成了最基础的逻辑符号(如果意识有符号的话),然后被一股无可抗拒的洪流裹挟着,在一条由纯粹数学定理和公理构成的、无限延伸的璀璨通道中疯狂穿梭。
没有上下左右,没有时间空间,只有永恒不变的逻辑与秩序。这里冰冷、精确,却又蕴含着宇宙至理般的壮美。但对于一个源自感性生命体的意识而言,这种环境本身就是一种酷刑和同化威胁。
……意识结构正在遭受逻辑流冲刷……存在被重新定义的风险……”
……启动‘火种’协议:恒定‘自我’认知锚点……”
依靠着“火种”传承中关于维持意识独立性的知识,林小满死死固守着“我是林小满”这个最核心的认知,如同在惊涛骇浪中紧紧抓住唯一的浮木,抵抗着被这逻辑之海同化为一段冰冷代码的命运。
不知“漂流”了多久,前方的光芒陡然一变,不再是单调的定理流光,而是呈现出一种……灰蒙蒙的、仿佛蒙着尘埃的景象。
“噗——”
仿佛穿过了一层无形的薄膜,那股强大的逻辑流瞬间消失。林小满和她那残破的“悖论之舟”虚影,被“吐”出了数据漩涡,落入了一个新的、难以言喻的空间。
这里像是一个……信息的墓地,文明的归档室。
放眼望去,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灰蒙蒙的“平原”。“平原”并非由物质构成,而是由无数层层叠叠、半透明且静止不动的“信息层”堆叠而成。每一层“信息层”中,都封存着某种特定的、已经失去活力的文明知识、历史记录、艺术瑰宝,甚至是种族基因蓝图。它们如同被精心整理后放入档案袋的旧纸张,沉寂,了无生气。
空中,漂浮着无数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墓碑”。这些墓碑也并非石头,而是由高度压缩的、表征着某个文明核心特征的符号或图像构成——有的是一座燃烧的恒星的抽象画,有的是一串复杂的遗传密码螺旋,有的是一段永恒的哲学诘问,有的甚至只是一声叹息的波形图。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连时间在这里都仿佛失去了意义,一切都凝固在某种永恒的“归档”状态。这里没有“噬忆之兽”的恶意,没有规则乱流的混乱,只有一种令人窒息的、文明终结后的绝对宁静与虚无。
林小满操控着几乎快要散架的“悖论之舟”虚影,小心翼翼地“漂浮”在这片文明的坟场上空。她能看到下方那些信息层中闪过的破碎景象:某个机械文明最终停止运转的瞬间;某个植物意识网络集体陷入永恒沉睡的画面;某个能量生命体耗尽最后一丝火花,归于黑暗的尾声……
悲伤。一种宏大而无声的悲伤弥漫在这片空间的每一个角落。
……检测到环境信息:超高密度文明遗迹封存区……”
……规则特性:绝对秩序,时间凝滞,信息惰性……”
……未检测到任何活性意识或威胁存在……”
晶片(残存部分)的分析结果让她稍微安心,但眼前的景象带来的心理冲击却无比沉重。这地方,比“噬忆之兽”的消化场更让她感到毛骨悚然。那是一种面对无数辉煌最终都归于死寂的、宇宙尺度的悲凉。
她为什么会来到这里?那个数据漩涡为何会通向这个文明的坟墓?
林小满驱使着船影,漫无目的地在这片灰蒙蒙的平原上“飞行”,试图找到一丝线索,或者……一个出口。
不知“飞”了多久,在掠过一座由无数金色齿轮相互咬合构成的、代表着某个辉煌机械文明的墓碑后,她的前方,出现了一点与众不同的微光。
那光芒并非来自墓碑,也非来自下方的信息层,而是源自平原的“地面”——那无数信息层堆积的地方。那是一种非常微弱,但异常纯净、温暖的乳白色光芒,与她之前意识漂浮的那片“海洋”的光芒同源,但更加集中,更加……具有“活性”?
她操控船影缓缓降落,靠近那光芒的源头。
只见在那层层叠叠的、死寂的文明信息层之间,竟然生长着一株……奇异的“植物”?
它并非真实的植物,而是由那种乳白色的、温暖的光芒凝聚而成,形态类似一株幼小的树苗,根系却深深扎入了下方那些沉寂的文明信息层之中,枝叶轻轻摇曳,散发着微弱但顽强的生机。在这片绝对的死寂之中,这株“光之树苗”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奇迹。
而在这树苗的旁边,静静地悬浮着一块小小的、与她之前得到的晶片材质相似,但更加古朴、内部仿佛有星云流转的暗金色碎片。
当林小满的“悖论之舟”虚影靠近时,那株光之树苗似乎有所感应,轻轻摇曳了一下,一股温暖、平和、带着抚慰意味的意念流,缓缓传递过来:
……新的……继承者……”
……你携带了……‘火种’的气息……”
……不必悲伤……此乃‘归墟之所’……是循环的一部分……”
……消亡……亦为新生之始……”
这意念并非语言,而是一种直接的信息传递,充满了古老与慈悲。
“你是谁?这里是什么地方?”林小满尝试用意念沟通。
……吾乃‘归墟’的守墓人……亦是‘新生’的引路者……” 树苗的意念温和地回应,……此地,收纳着维度海中……已走到尽头的文明‘记录’……让它们在永恒的宁静中安眠……”
……而你带来的‘火种’……以及你本身……代表着……‘新生’的可能……”
守墓人?归墟之所?新生?
林小满似乎明白了什么。这块神秘的“归墟之所”,与“火种”传承所追求的延续文明、对抗“虚无”的使命,似乎构成了某种宇宙生灭循环的两极。
“……我该如何离开?我的同伴还在危险中,我必须找到‘方舟’。”林小满问出了最迫切的问题。
光之树苗的意念转向旁边那块暗金色的碎片:……带上它……‘指引之屑’……它会带你前往……‘记录之间’……那里……有你需要的答案……和……离开的路径……”
……但要小心……‘记录之间’……不仅记录历史……也映射……人心……”
指引之屑?记录之间?映射人心?
林小满的意念触向那块暗金色碎片。在接触的瞬间,碎片化作一道流光,融入了她残破的“悖论之舟”虚影中。顿时,一副极其复杂、标注着无数文明墓碑和信息层编号的“地图”,以及一条清晰的、指向某个遥远坐标的路径,出现在她的感知中。
同时,她感觉到“悖论之舟”虚影的崩解速度明显减缓了,那株光之树苗散发出的温暖光芒,似乎在滋养着她和船影残存的结构。
……快去吧……继承者……” 树苗的意念逐渐微弱,……‘虚无’的阴影……正在蔓延……‘方舟’……需要舵手……”
带着新的线索与希望,以及那块神秘的“指引之屑”,林小满操控着稍稍稳定了一些的船影,按照脑海中的地图,再次升空,向着那个标注为“记录之间”的方向,疾驰而去。
她回头望了一眼那株在无数文明墓碑中孤独摇曳的、散发着生机微光的树苗,然后毅然转头,冲入了这片文明坟场更深、更神秘的区域。
“记录之间”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答案和离开的路径?
它所谓的“映射人心”又是什么意思?
林小满能否在那里修复自身的损伤,并找到与同伴汇合、前往“方舟”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