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珠悬在裂缝边缘,迟迟不落。
陈小满盯着那滴水,眼皮都没眨一下。它不是凝固,也不是结冰,而是像被什么东西从底下吸住,一点一点往地里缩。他左臂的黑气还在隐隐作痛,右腿的冰壳咔咔作响,稍微一动,骨头缝里就像有刀片在刮。
他没时间琢磨这水为什么倒流。
左手撑地,指尖在石面上划出一道短痕。掌堂灵力顺着指节挤出一丝,在地面画了个残缺的符纹。最后一笔落下时,他喉咙发紧,差点咳出血来。
符成。
地面那圈蛛网般的冰纹猛地一震,裂缝中的吸力骤然减弱。水珠“啪”地掉进缝隙,消失不见。
他喘了口气,背靠石壁滑坐下去。密室安静得吓人,连呼吸声都像是多余的噪音。井口那点微弱的灰光已经没了动静,黄大贵彻底断了联系。白小染依旧沉睡,连一丝气息波动都没有。
就在他意识快要模糊的时候,耳边响起一个声音。
“小满。”
他猛地睁眼。
那不是从外面传来的,是直接在他脑子里响起来的,沙哑、疲惫,却熟悉得让他胸口一闷。
“奶奶?”
“用你的血。”声音很轻,像是隔着千山万水,“阴阳玉脏了,只有纯阳之血能洗。”
他愣了一下:“什么血?我哪来的纯阳之血?”
“你早就不一样了。”那声音顿了顿,“五仙本源融进血脉那天,你就不是普通人了。那是钥匙,也是命。”
话音未落,空气中泛起一阵涟漪。石像底座上的阴阳玉突然嗡鸣起来,黑白两色交替闪烁,裂纹处渗出一丝极淡的红雾,像血丝浮在清水里。
陈小满低头看自己的手。
指尖发紫,皮肤下还有黑线游走,但掌心那一块,竟然隐隐透出点暖意。他试着调动灵力,丹田深处传来一阵滞涩的震动,五股不同的气息——火、风、土、影、草——在经脉里缓缓转动,不像之前那样混乱冲撞,反而有种奇异的协调。
他忽然想起前几天的事。
在村口老槐树下对付那只纸扎鬼时,他不小心划破手指,血滴在地上,那鬼当场炸成灰。当时他还以为是巧合。
还有一次,他在祠堂擦供桌,碰到一块刻着蛇纹的旧砖,手指刚碰上去,砖头“啪”地裂开,缝里爬出一堆白蚁,全死了。
那时候他只当自己倒霉。
现在想来,哪是什么倒霉,分明是他的血在自动驱邪。
“所以……我现在流的血,能净化这玩意?”他喃喃道。
“不止净化。”奶奶的声音又来了,“它是锁,你是钥。陈家的命,从来不是躲,是扛。”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间密室猛地一颤。
头顶碎石哗啦砸下,四面石墙发出令人牙酸的挤压声。地面裂开一道细缝,黑雾从阴阳玉的裂纹里喷涌而出,在空中扭曲、拉长,渐渐凝成一个人形。
高冠广袖,面容阴鸷,一双眼睛猩红如炭火。
柳七爷的虚影站在玉前,嘴角缓缓上扬。
“陈家的小崽子。”声音像是从地底刮上来的风,“你也配提‘命’字?你祖宗跪着求我饶命的时候,你还没投胎呢。”
陈小满没动。
他靠着墙,右手还压在胸口压制残毒,左手慢慢抬起来,盯着掌心那道旧伤疤。
“你说我不配?”他开口,声音有点抖,但没停,“那你告诉我,是谁炸了你的封印?是谁打进这井底?是谁站在这儿,还能跟你说话?”
他顿了顿,咧了下嘴:“我还活着,你就只能是个影子。”
柳七爷的脸色变了变。
黑雾翻滚,虚影向前踏了一步。空气瞬间冷了几度,陈小满裸露的皮肤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能感觉到,对方在试探他,在找他虚弱的破绽。
可他不怕。
他知道奶奶说得对。
他不是凡胎了。
五仙本源在他体内流转,每一次心跳都带着异样的热度。他抬起左手,咬破虎口,鲜血顺着指缝滴下。
血珠落地前,他伸手一引。
血没沾地,反而在掌心悬停,微微发烫,像一颗烧红的砂砾。
他盯着阴阳玉,一步步往前挪。右腿的冰壳咔咔作响,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你说我祖宗跪着求你?”他冷笑,“那你看看现在,谁站着,谁趴着?”
柳七爷怒吼一声,黑雾暴涨,化作一条巨蟒虚影扑来。
陈小满不退反进,左手猛地按向阴阳玉。
血掌贴上玉面的刹那,黑白二色剧烈震荡,裂纹中传出一声凄厉尖啸,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活生生撕开。
黑雾剧烈翻腾,柳七爷的虚影开始扭曲、溃散。
“不可能!”他嘶吼,“你不过是个杂种弟子,凭什么动我的根基!”
“凭什么?”陈小满咬牙,额头青筋暴起,血液在血管里奔涌如沸,“就凭我是陈家人,就凭我敢来!”
掌下玉身嗡鸣不止,黑雾被一点点吸回裂纹,像是退潮的污水倒灌入井。柳七爷的脸在雾中扭曲变形,最后只剩一双充满恨意的眼睛。
“你以为这就完了?”他低笑,“百年之约将至,海外的人已经在路上了。你这点血,连祭坛都不够填。”
话音未落,虚影彻底崩解。
黑雾缩回玉中,裂纹缓缓闭合。阴阳玉恢复平静,黑白二色均匀流转,像一对沉睡的眼。
陈小满踉跄后退,一屁股坐在地上。
左手掌心焦黑一片,血已经止不住地往外渗。他看了眼井口,那里依旧漆黑,没有半点动静。
他喘了口气,抬手抹了把脸。
指尖碰到脸颊时,忽然一顿。
皮肤很烫。
不是发烧的那种热,是像体内有什么东西烧起来了,从骨头缝里往外冒火。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臂,原本蔓延到肩膀的黑气,竟在缓慢后退。
他怔了一下。
这不是修复,是排斥。
他的身体,正在主动把邪毒往外赶。
他慢慢抬起头,重新看向阴阳玉。
玉面光滑,裂纹消失,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发生过。可他知道,事情才刚开始。
他撑地起身,摇晃着走到玉前,伸手摸了摸。
冰冷。
但他掌心的血,还在发烫。
他解开衣领,从怀里摸出一块老旧的铜牌,上面刻着“陈”字。这是奶奶留给他的唯一信物。
他咬破手指,把血涂在铜牌背面。
血刚沾上,铜牌突然轻轻震动了一下。
像是回应。
他盯着它,低声说:“您刚才说……这只是开始?”
铜牌没有回答。
可就在他准备收起时,牌面突然闪过一道极淡的金光,快得像是错觉。
他眯起眼。
再看时,一切如常。
他把铜牌塞回怀里,转身朝密室出口走去。
右腿的冰壳还在,走一步响一声。
快到通道口时,他忽然停下。
回头看了眼那尊碎裂的石像。
空荡荡的底座上,阴阳玉静静躺着,黑白分明。
他的血,正顺着指尖滴落。
一滴。
两滴。
第三滴落下时,玉面微微晃了晃。
像是在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