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珠还在往下掉,一滴,两滴。
陈小满站在原地,左手掌心的焦黑伤口不断渗出血丝,顺着指缝滑到手腕,又沿着小臂流进袖口。他没去擦,只是盯着那块阴阳玉。玉面平静,黑白流转,像是真的在呼吸。
他动了动右腿,冰壳咔咔作响,每走一步都像踩在碎玻璃上。可他还是一步步往前挪,靠近底座。
就在他伸手要捡起玉的瞬间,空气忽然凝住了。
不是冷,也不是静,而是整个空间像是被什么东西从内部攥紧了。石室四壁发出轻微的“咯吱”声,仿佛有无数细小的虫子在墙里爬动。
然后,那声音来了。
“怎么,还想拿走我的东西?”
语调轻飘飘的,却像铁钩子一样刮进耳朵里。陈小满猛地抬头。
柳七爷的虚影重新凝聚在玉前,比刚才更清晰。高冠广袖,蛇鳞覆面,嘴角咧开一道不自然的弧度,像是画上去的笑。
“你不是已经散了吗?”陈小满咬牙,退了半步。
“散?”对方嗤笑一声,“你用点血就以为能送走我?陈家的小崽子,你连自家祖传的镇物都守不住,还敢自称掌堂?”
陈小满瞳孔一缩。
他没说话,但心里猛地一沉。这话戳到了他最不愿碰的地方——从小到大,没人信他是清白的。奶奶失踪后,村里人说他是克亲的命格,连祠堂都不让他进。供桌上的香炉倒了,说是他路过带的风;井水发臭,也有人说他夜里下去下了毒。
现在这妖邪,竟用同样的腔调,把他最深的屈辱翻出来当笑话讲。
“你懂什么。”他低声道。
“我不懂?”柳七爷缓缓抬手,黑雾从玉中涌出,在空中扭曲成一道门形,“我亲眼看着你奶奶跪在泥地里,抱着重伤的你爹,求我留一线生机。”
陈小满浑身一僵。
“她说‘孩子还没长大’,你说好听不好听?”柳七爷的声音忽然拔高,带着刺耳的回音,“然后呢?我一鞭子抽下去,她当场吐血,脊椎断成三截,还是撑着往前爬——爬到你面前,把最后一点灵力塞进你天灵盖!”
画面骤然浮现。
不是幻觉,是直接撞进脑子里的影像:火光冲天的院子,倒塌的屋梁,一个女人披头散发扑过来,怀里抱着个满脸是血的男人。她身后站着几个模糊身影,手持长刀,衣角绣着蛇纹。
她跪下,扬起脸,嘶喊:“我以灰仙本源换他十年阳寿!换他活过十八岁!”
下一瞬,一道黑影掠过,她的背猛地弓起,一口血喷在陈小满脸上。
幼年的他蜷在墙角,吓得动不了,只能看着那个女人慢慢转过头,冲他笑了笑,嘴唇开裂,满是血沫。
“妈……妈……”他喉咙里挤出两个字,几乎不成声。
“怎么,心疼了?”柳七爷冷笑,“那你告诉我,她拼死护下的孙子,现在在干什么?蹲在井底捡别人丢的破玉,像个乞丐一样舔别人的残渣!”
陈小满猛地甩头,想把画面甩出去。
可它还在。
奶奶倒下的慢动作一遍遍重放,她的手指抠进泥土,指甲翻起,血混着泥浆,最后一眼望向他的方向。
“闭嘴!”他吼出声,声音劈了叉。
“你不爱听?”柳七爷反而笑得更开,“那我再说点你不知道的——你娘死那天,是你爹亲手把她推进火堆的。为什么?因为我要他选,选完才能放你走。”
陈小满整个人晃了一下,差点跪倒。
“假的……都是假的……”他喃喃道。
“真不真,你心里清楚。”柳七爷抬起手,黑雾再次翻腾,墙上浮现出更多画面:父母在祠堂争吵,母亲哭喊着“不能让他继任”,父亲沉默着点燃符纸;村口老槐树下,纸扎人突然睁眼,朝年幼的他扑来;还有一次,他在学校厕所被人围住,拳脚落下时,耳边响起一声若有若无的轻笑……
“每一次你倒霉,都是我在推。”柳七爷逼近一步,“你以为你是孤星?不,你是我的饵。我养你十八年,就为了今天,让你亲手打开这扇门。”
陈小满呼吸急促,胸口像被石头压住。
他想反驳,却发现身体已经开始发抖。那些记忆太真实了,真实得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一直活在别人的剧本里。
“所以……”他艰难开口,“我做的所有事,都是你安排的?”
“差不多。”柳七爷摊手,“包括你咬破手指净化玉,也是我让你听见那个‘声音’。你以为是奶奶?呵,她早就在海外被炼成了灯油,骨头都烧酥了。”
陈小满猛地抬头,眼睛红了。
“你撒谎!”
“信不信由你。”柳七爷冷笑,“但你现在站在这里,伤得像条瘸狗,血流得像个漏勺,还想装英雄?你配吗?你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见着!”
话音未落,黑雾猛然扩张,整间密室的墙壁都被幻象覆盖。灭门夜的火光再次燃起,奶奶的身影在烈焰中倒下,这一次,她临死前嘴唇动了动,似乎说了什么。
陈小满看不清。
但他突然怒吼一声,抬起左臂,将残存的掌堂灵力全部灌入指尖,朝着虚空狠狠一划!
一道血色斩击横扫而出,直劈幻象中心。
轰!
墙面炸开一道裂痕,幻影瞬间破碎,黑雾如受重击般向后退缩。可那笑声却没有停。
“打得好啊!”柳七爷拍手,像是在看戏,“再来一遍?我可以让你看一百遍,直到你疯为止。”
陈小满喘着粗气,额头青筋暴起,体内那股纯阳之血仍在沸腾,烧得经脉生疼。他知道不能再耗下去了。
他低头看向阴阳玉。
还没稳。
刚才的震荡让玉面再度泛起一丝红光,像是随时会重新污染。
不能再等了。
他猛地俯身,一把抓起玉器塞进怀里。冰冷的触感贴上胸口,瞬间激起一阵战栗。
“你想走?”柳七爷声音阴冷,“可以,但记住——你带走的不是胜利,是我的请柬。”
陈小满转身就往通道冲。
右腿的冰壳限制行动,他几乎是拖着腿在跑。身后传来剧烈的震动,石顶开始龟裂,碎石接连砸落。他不敢回头,只凭着记忆往前冲。
轰隆!
整片密室塌陷,烟尘冲天而起,将原本的空间彻底掩埋。
他冲进了竖井通道,刚跑出十几步,头顶就是一阵巨响。一块巨石砸下,堵住了大半出口,只剩下一条狭窄缝隙透进微光。
他停下,靠在井壁上,大口喘气。
怀里,阴阳玉安静地躺着,但皮肤接触的地方,隐隐发烫。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左掌还在流血,血滴落在井梯的铁栏上,发出轻微的“滋”声,像是被什么东西吸进去了一样。
他皱眉,正要抬手查看。
忽然,怀里的玉轻轻震了一下。
紧接着,一个声音,不是从外面来的,也不是脑海中的,而是直接从玉里传出来的,低得几乎听不见:
“你杀过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