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将近,宫闱深处万籁俱寂,唯有巡夜侍卫规律而沉重的脚步声,以及远处更夫模糊的梆子声,偶尔划破这片沉沉的黑暗。白日里庄严肃穆的宫殿楼阁,在月色与灯影的勾勒下,投下幢幢黑影,显得幽深而莫测。
沈清弦和衣躺在值房厢房的窄榻上,并未入睡。窗外秋风掠过檐角,发出呜咽般的轻响,更添几分寒意。她的心跳,随着更漏一点一滴的流逝,渐渐加快。袖中,那枚谢云昭所赠的玄铁匕首冰冷的触感,是她此刻唯一的倚仗,也是决心的象征。萧执那句“见机行事”的指令,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她不知道即将面对什么,是接应?是证据?还是……陷阱?
不能再等了。她悄无声息地起身,换上一身早已备好的、与宫中低等宫女颜色相近的深灰色窄袖衣裙,用布巾包住头发,脸上略抹了些许灶灰遮掩肤色。她必须冒险一探。若真是陷阱,留在值房坐以待毙,更是死路一条。
轻轻推开值房的后窗,外面是一条狭窄的甬道,通往库房区的后方。这是她白日里观察好的路径,相对僻静。她深吸一口气,如同灵猫般翻出窗外,落地无声,迅速隐入墙角的阴影之中。
凭借着几日来对尚衣局布局的熟悉,她屏息凝神,沿着墙根阴影,小心翼翼地朝着丙字库后巷的方向移动。夜风很冷,吹在脸上如同刀割,但她掌心却沁出了细密的汗珠。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任何一点声响都可能引来灭顶之灾。
越靠近丙字库,空气仿佛越发凝滞。后巷位于丙字库高大的山墙与宫墙之间,狭窄而阴暗,平日里少有人至。此刻,更是死寂得可怕。月光被高墙遮挡,只有零星几盏气死风灯笼在远处投来微弱的光晕,勉强勾勒出物体的轮廓。
沈清弦潜伏在一处堆放废弃木料的角落后面,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她极力睁大眼睛,适应着黑暗,观察着巷内的动静。除了风声,什么都没有。难道情报有误?或是她来晚了?
就在她心生疑虑之际,一阵极其轻微、几不可闻的脚步声,从丙字库方向传来。不是巡夜的侍卫,那脚步声杂乱而急促,带着一种鬼祟的气息。沈清弦立刻屏住呼吸,将身体缩得更紧。
只见两条黑影,一高一矮,从丙字库一侧的角门内闪出,动作迅捷。借着远处灯笼微弱的光,沈清弦依稀辨认出,那个矮胖的身影,正是钱副司制的心腹——小太监小德子!而另一个高瘦的身影,穿着普通杂役的服饰,面生,但动作矫健,不似寻常宫人。
两人警惕地四下张望片刻,随即快步走向巷子深处一堆用油布遮盖的杂物旁。小德子从怀中掏出一串钥匙,熟练地打开杂物堆旁一个不起眼的小木屋的门锁(那似乎是存放清洁工具之类的杂役房)。高瘦杂役则从油布下拖出两个沉甸甸的麻袋,动作麻利地塞进了小木屋。
棉纱!沈清弦心中剧震!那麻袋的形状和拖动时的沉闷声响,极有可能就是那批失踪的“丙字三号”棉纱!他们果然在连夜转移赃物!萧执的情报精准得可怕!
她强压下冲出去抓现行的冲动,继续潜伏。现在出去,对方有两人,她孤身一人,绝非对手,反而会打草惊蛇。必须等,等他们完成转移,或者等萧执安排的“见机行事”出现。
小德子和那杂役将麻袋藏好,又低声交谈了几句,声音模糊难辨。随即,小德子重新锁好木门,两人再次警惕地张望,便一前一后,迅速沿着来路返回,身影很快消失在丙字库的角门内。
巷子重新恢复了死寂。藏匿赃物的地点已经确认!这是一个巨大的突破!但接下来该怎么办?是立刻去通知侍卫?还是继续等待?
就在沈清弦心念电转、权衡利弊之际,异变陡生!
丙字库的角门再次被悄无声息地推开!这一次,出来的不再是两个,而是四条黑影!为首者,赫然是本该“称病”在家的钱副司制!他身后跟着小德子,以及两名手持短棍、面色凶狠的陌生太监!四人目标明确,径直朝着沈清弦藏身的木料堆包抄过来!
中计了!这是一个引蛇出洞的陷阱!那小德子二人之前的行动,恐怕是故意做给她看的诱饵!钱副司制早就料到她可能会暗中查探,甚至可能连萧执的密信都在他的算计之内!他真正的目的,是要将她这个“多管闲事”的新司制,当场拿下,甚至……杀人灭口!
沈清弦浑身血液瞬间冰凉!她猛地从木料后跃起,转身就想往甬道另一端逃跑!但对方有备而来,速度极快,两名持棍太监一左一右,已然封住了她的去路!
“云司制,深更半夜,不在值房安歇,鬼鬼祟祟在此意欲何为?”钱副司制阴恻恻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
退路已断!沈清弦背靠冰冷的宫墙,心跳如鼓,但极度的恐惧反而激起了她骨子里的狠厉。她握紧了袖中的匕首,目光扫过逼近的四人,声音因紧张而微颤,却努力维持镇定:“钱副司制不也在此?本官巡查库房重地,有何不可?尔等持械围攻上官,是想造反吗?”
“巡查?”钱副司制嗤笑一声,步步紧逼,“好一个巡查!云司制,有人举报你与宫外不法商贾勾结,意图盗取宫中御用之物!人赃并获,你还敢狡辩?!”他一挥手,“给我拿下!若敢反抗,格杀勿论!”
那两名持棍太监面露凶光,挥舞短棍扑了上来!小德子也掏出了绳索。
千钧一发!沈清弦知道自己绝不能束手就擒!一旦被他们抓住,伪造证据,她必死无疑!她猛地抽出袖中匕首,玄铁的幽光在黑暗中一闪!“谁敢上前!”
她的反抗似乎更激怒了对方。一名太监一棍横扫而来,势大力沉!沈清弦不会武功,全靠本能闪躲,狼狈地避开要害,肩头却被棍风扫中,一阵剧痛!另一名太监的棍子也已到了面门!
眼看就要遭毒手!就在这生死一线间——
“嗖!嗖!”两道极轻微的破空之声响起!
“呃!”“啊!”两名扑向沈清弦的太监几乎同时发出一声闷哼,动作骤然僵住,随即软软地瘫倒在地!他们的咽喉处,各插着一支细如牛毛、在黑暗中几乎看不见的乌黑短矢!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钱副司制和小德子惊呆了!
紧接着,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宫墙之巅飘然而下,落地无声。来人一身夜行衣,黑巾蒙面,只露出一双冰冷如寒星的眼眸,身形挺拔如松,手中握着一柄造型奇特的短弩。
萧执的人!他终于出手了!
黑衣人看都未看倒在地上的太监,目光直接锁定了惊骇欲绝的钱副司制和小德子。
钱副司制吓得魂飞魄散,指着黑衣人,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你……你是何人?!敢在宫中行凶!”
黑衣人一言不发,身形一动,如同瞬移般出现在钱副司制面前,出手如电,一记手刀精准地劈在其颈侧!钱副司制眼白一翻,哼都没哼一声就晕了过去。小德子更是吓得瘫软在地,裤裆湿了一片,被黑衣人随手打晕。
转瞬之间,危机解除!
沈清弦靠着宫墙,大口喘息,肩头的疼痛和方才的惊险让她心有余悸。她看着那个救了她性命的神秘黑衣人,心中充满了震惊和疑惑。此人武功之高,行动之果决,远超她的想象。这就是萧执的力量?
黑衣人走到她面前,目光在她肩头扫过,递过来一个小巧的白玉瓶,声音低沉沙哑,显然是刻意改变:“金疮药。此地不宜久留,速离。”他指了指那个藏有棉纱的小木屋,“证据已现,自有人处理。”
说完,他不等沈清弦回应,俯身提起昏迷的钱副司制和小德子,如同提着两只小鸡,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宫墙的阴影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地上那两具太监的尸体,也被他不知用何种手法迅速拖走,只留下些许打斗的痕迹和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
一切发生得太快,如同梦境。若非肩头隐隐作痛,手中还握着那瓶微凉的金疮药,沈清弦几乎要以为刚才只是一场幻觉。
她不敢久留,强忍着疼痛和心悸,沿着来路,以最快的速度潜回值房。关好窗户,插上门闩,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浑身都被冷汗浸透。
今夜之事,凶险万分!钱副司制竟敢在宫中设伏杀人,其疯狂和背后的势力,远超她的预估!而萧执派来的人,武功诡异,手段狠辣,更是让她对那位齐王殿下的能力有了全新的、更深刻的认识。
她看着手中的白玉瓶和那柄救了她命的匕首,心潮澎湃。证据虽然找到了,但钱副司制被抓,此事绝不可能轻易了结。明日,必将掀起滔天巨浪!
她必须立刻冷静下来,想好明日该如何应对。是主动揭发?还是等待时机?钱副司制背后的人,又会如何反应?
窗外,夜色更浓。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这死寂的宫墙之内,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