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萧铭被革职禁足王府,其党羽核心人物纷纷落网,漕运一案余波未平。
次日皇上下旨特意擢升云弦为:“工部尚书”总揽部务。
忙碌一整日,直至夜幕低垂,访客方渐稀少。沈清弦屏退左右,独坐灯下,揉着发胀的额角,感到一阵深入骨髓的疲惫。权力背后,是无尽的琐碎与凶险。她下意识地去摸发间的墨玉簪,指尖传来的冰凉触感,让她纷乱的心绪稍稍宁静。自那日金殿惊雷后,萧执再无只言片语传来。她知道,此刻他必然也在应对因萧铭倒台而引发的复杂局面,无暇他顾。但这份寂静,却让她心中生出些许难以言喻的……怅惘。
“大人,”值房外传来心腹书吏谨慎的声音,“宫中有内侍前来传旨。”
沈清弦精神一振,整理衣冠:“请。”
来的是一名面生的中年太监,面无表情,展开一卷黄绫圣旨,尖声道:“工部尚书云弦接旨——”
“臣云弦接旨。”沈清弦跪伏在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北境虽暂安,然狄心叵测,武备不可一日松懈。着工部尚书云弦,总理军器监诸务,加紧督造‘破虏弩’及一应边关急需之军械,务求精良,按期交付,不得有误。另,年前各国使节来朝,贡品清单及回礼事宜,亦需工部会同礼部、户部悉心筹备,彰显天朝威仪。钦此——”
“臣领旨谢恩!定当竭尽全力,不负圣望!”沈清弦叩首接旨。旨意中规中矩,强调了军械要务和年关庆典,看似寻常,却将更重的担子压在了她肩上。
送走内侍,沈清弦握着圣旨,眉头微蹙。皇帝在此刻特别强调军械制造,是单纯的未雨绸缪,还是……另有深意?联想到近日边境异常的平静,以及朝中隐约浮现的“主和”言论,她心中升起一丝不安。
夜深人静,沈清弦仍在灯下批阅关于“破虏弩”量产优化的条陈。忽然,窗棂传来极轻微、却有别于以往任何信号的三长两短叩击声,节奏独特,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隐秘。
沈清弦心猛地一跳!这个信号……是萧执身边最高级别暗卫的紧急联络方式,且意味着……他亲自来了?!
她立刻示意翠珠警惕,自己深吸一口气,走到窗边,低声道:“谁?”
“是我。”窗外传来萧执那特有的、清冷低沉的嗓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他竟然深夜亲自来了工部衙门?!沈清弦强压心中惊涛,迅速开窗。一道披着墨色斗篷的修长身影悄无声息地滑入室内,带进一缕冬夜的寒意。他拉下兜帽,露出那张苍白俊美的脸,烛光下,眉宇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倦色,但眼神却亮得惊人,迅速扫过值房内外。
翠珠早已机警地退至门外守候。
值房内,烛火摇曳,只剩下他们二人。气氛一时间有些凝滞。这是自那日金殿交锋后,两人第一次单独见面。
“殿下……”沈清弦敛眸欲行礼。
“不必多礼。”萧执抬手虚扶,目光落在她略显疲惫的脸上,声音低沉,“今日圣旨,接到了?”
“是。”沈清弦点头,将圣旨内容简述一遍,然后抬眼看他,眼中带着探询,“殿下此时前来,可是有要事?”
萧执走到案前,目光扫过她摊开的“破虏弩”条陈,指尖在图纸上轻轻一点:“陛下此时强调军备,你如何看?”
沈清弦沉吟道:“表面是例行督促,但……清弦觉得,似乎有些过于急切。北境近来并无大战讯息……”
“北狄王庭内乱将息。”萧执打断她,语气凝重,“新单于已基本掌控局势,此人雄才大略,且……对中原野心勃勃。边境暂时的平静,恐是暴风雨前的间歇。陛下……或许已收到某些我们尚未知晓的密报。”
沈清弦心中一凛:“殿下之意是……大战将至?”
“未必即刻,但需早做准备。”萧执眸光锐利,“军械,尤其是‘破虏弩’,乃克制狄人铁骑之关键。你掌工部,此乃重中之重,亦是……众矢之的。”
“清弦明白。”沈清弦郑重点头,“工部内部,孙敬亭余孽尚未肃清,军器监亦需整顿,产能提升仍需时日。”
“内部整顿,可徐徐图之。当务之急,是确保军械质量与供应,绝不能出任何纰漏。”萧执看着她,语气严肃,“老三(萧铭)虽倒,但其残余势力,乃至其他觊觎工部这块肥肉之人,绝不会坐视你坐大。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尤其是……军械制造环节。”
沈清弦心头一紧:“殿下是担心……有人会在军械上做手脚,构陷于我?”
“不止是构陷。”萧执声音冷了下去,“若前线将士因劣质军械而伤亡,你这项上人头,便是陛下也保不住。此乃一石二鸟之计。”
一股寒意窜上脊背。沈清弦瞬间明白了问题的严重性。对方若从军械下手,不仅是政治斗争,更关乎千万将士性命,其心可诛!
“清弦定当严加督查,绝不让小人得逞!”她语气坚定。
萧执微微颔首,目光却并未从她脸上移开,沉默片刻,忽然道:“你……近日可好?”
这突兀的、带着一丝……关切意味的问话,让沈清弦微微一怔,抬眼对上他深邃的眸光,心头没来由地一慌,下意识垂眸:“劳殿下挂心,一切安好。”
“周安之事,我已知晓。”萧执声音低沉了几分,“是我疏忽,未能护他周全。”
“殿下已尽力了。”沈清弦忙道,“是敌人太过狡诈凶残。”
“日后,你身边防卫需再加强。”萧执走近一步,从袖中取出一枚非金非玉、刻着繁复云纹的深色令牌,递到她面前,“此乃‘玄云令’,见此令如见我。可调动城中三处暗桩及一支百人精锐,专司护卫与紧急传递消息。非到万不得已,勿要示人。若遇险情,捏碎令牌一角,我自会知晓。”
沈清弦看着那枚触手冰凉、蕴含着莫大权柄的令牌,心中巨震。这已远超普通的合作与保护,这是将他最核心的力量交托于她!她迟疑道:“殿下,此物太过贵重,清弦……”
“拿着。”萧执不容置疑地将令牌放入她手中,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她的掌心,那冰凉的触感让她指尖微颤。“你的安危,关乎大局,亦关乎……”他顿了顿,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但目光中的深沉却让沈清弦心跳骤然失序。
她握紧令牌,感受到那份沉甸甸的信任与……或许还有别的什么,低声道:“清弦……谢过殿下。”
“此外,”萧执移开目光,语气恢复平静,“年关各国使节来朝,看似繁文缛节,实则暗藏机锋。尤其西域诸国,与北狄关系微妙,其使团中,或有狄人细作混入,打探军情,或……伺机破坏。工部负责部分贡品验收与回礼制备,需格外留意,谨防有人借机生事。”
“清弦记下了。”沈清弦将这些信息牢牢记在心中。
正事交代完毕,值房内陷入短暂的寂静。烛火噼啪作响,映照着两人近在咫尺的身影。沈清弦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清冽的药香,混合着夜风的寒意,一种难以言喻的暧昧与张力在空气中悄然弥漫。
她鼓起勇气,抬起头,看向他:“殿下……近日可好?” 她注意到他眉宇间的倦色更浓了些。
萧执微微一怔,似乎没料到她会有此一问,随即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无奈的弧度:“夙夜忧勤,无非如此。”他目光落在她发间那枚墨玉簪上,停顿了一瞬,声音低沉了几分,“簪子……还戴着便好。”
“簪在,人在。”沈清弦几乎是脱口而出,说完才觉失言,脸颊瞬间飞红,慌忙低下头。
萧执深邃的凤眸中,似乎有波澜骤起,他深深地看着她低垂的侧脸和泛红的耳尖,沉默良久,忽然极轻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几不可闻,却仿佛带着千钧重量。
“沈清弦。”他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她,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
沈清弦心尖一颤,下意识地抬头望向他。
烛光下,他苍白的面容仿佛染上了一层柔光,那双总是深不见底的凤眸,此刻清晰地映着她的身影,里面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复杂而浓烈的情绪,有关切,有隐忍,更有一种近乎破釜沉舟的……决绝。
“前路艰险,远超你所想。”他缓缓开口,每个字都敲在她的心上,“本王身处漩涡,自身亦如履薄冰。原不该……将你卷入更深。”他停顿了一下,目光紧紧锁住她,“但事已至此,你我早已同在一条船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他向前迈了一小步,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他抬起手,似乎想触碰她的脸颊,却在半空中停住,最终只是轻轻拂过她鬓边那枚墨玉簪的簪头,动作轻柔得仿佛怕惊扰了她。
“此身已许国,难许卿。然……”他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致命的诱惑与坦诚,“若你愿信我,萧执在此立誓,只要一息尚存,必护你周全。这龙潭虎穴,我陪你闯。这万里江山……若有可能,亦愿与你共看。”
这番话,如同惊雷,炸响在沈清弦耳畔!没有甜言蜜语,没有海誓山盟,甚至带着悲观的预判,却比任何情话都更真实,更沉重,也更……动人心魄。他将自己的处境、无奈、以及那份压抑已久的情感和盘托出,将选择权,交给了她。
沈清弦怔怔地看着他,眼眶不受控制地湿润了。一路走来,他的算计,他的回护,他的沉默,他的担当,此刻都有了答案。她不是一厢情愿。这个看似冷漠薄情的男人,心中亦有波澜。
“殿下……”她声音微哽,千言万语堵在喉咙,最终只化作一句清晰而坚定的回应,“清弦……从未后悔踏入此局。前路虽险,有殿下同行,清弦……无所畏惧。”
没有矫情的推拒,没有羞涩的回避,只有坦然的接纳与并肩而立的决心。这一刻,无需再多言语。
萧执深深地看着她,眸中翻涌的情绪终于缓缓平息,化作一种深沉如海的宁静。他收回手,微微颔首:“好。”
只是一个字,却重若千钧。
“时辰不早,我该走了。”萧执退后一步,恢复了平日清冷的神色,但眼底那抹难以化开的柔色,却泄露了他的心境。“记住我的话,万事小心。若有难决之事,可通过‘玄云令’寻我。”
“清弦明白。殿下……也要保重。”沈清弦轻声应道。
萧执最后看了她一眼,拉上兜帽,身影如墨融于夜色,悄无声息地从来处消失。
值房内重归寂静,只剩下烛火摇曳,以及空气中若有若无的药香。沈清弦独坐灯下,掌心紧紧握着那枚“玄云令”,指尖拂过发间的墨玉簪,心中百感交集。忐忑、喜悦、沉重、坚定……种种情绪交织。她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们之间的关系,已彻底不同。未来的路注定遍布荆棘,但她的心中,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勇气与力量。
窗外,夜色正浓。但黎明,终将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