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城东门洞开,狄人骑兵如潮水般涌入,火光照亮了他们狰狞的面容和滴血的弯刀。喊杀声、哭嚎声、兵刃撞击声瞬间撕裂了夜空。城,破了!
“保护云尚书!退往帅府!”影七的厉喝在震耳欲聋的喧嚣中显得异常尖锐。数名墨羽卫瞬间结成战阵,将沈清弦紧紧护在中心,刀光闪烁,劈开扑上来的狄兵,且战且退。
“去帅府!找谢老将军!”沈清弦握紧手中长剑,指尖因用力而发白,但声音却出乎意料地冷静。她不能乱!帅府是龙城的中枢,必须与谢擎汇合,组织巷战!
街道已成修罗场。溃散的守军、疯狂的狄兵、惊恐的百姓混杂在一起,每一步都踏着温热的血液。沈清弦在墨羽卫的护卫下,艰难地向帅府方向突进。她看到熟悉的工匠倒在血泊中,看到张副将浑身是血,兀自挥舞战刀,嘶吼着冲向敌群,转眼便被淹没……
“小姐小心!”翠珠尖叫着推开沈清弦,一支流矢擦着她的鬓角飞过,带起一缕断发。
“翠珠!”沈清弦反手拉住她,心有余悸。
“我没事!小姐快走!”翠珠脸色惨白,却死死护在她身前。
当沈清弦一行浴血冲到帅府附近时,只见帅府方向火光冲天,厮杀声最为激烈!显然,狄人的主要目标就是这里!
“冲进去!”影七目光一寒,墨羽卫如同利刃,强行撕开狄人的包围圈,撞开帅府大门。
府内景象更是惨烈!尸体枕籍,谢擎老将军须发戟张,手持长槊,身中数箭,兀自率领亲兵死战不退!他的战袍已被鲜血浸透。
“老将军!”沈清弦冲上前。
“云尚书!”谢擎看到她,眼中闪过一丝欣慰,随即化为决绝,“你怎么来了!快走!从密道走!龙城……守不住了!保住有用之身,将来……为我等报仇!” 他猛地格开一名狄将的劈砍,嘶声吼道。
“不!我们一起走!”沈清弦急道。
“糊涂!”谢擎怒喝,“老夫乃镇北将军,城在人在,城亡人亡!你快走!这是军令!” 他一把推开沈清弦,对影七喊道:“带她走!密道在后堂假山下!”
话音未落,数名狄兵突破防线,狞笑着扑向谢擎!
“老将军——!”沈清弦目眦欲裂。
“走!”谢擎爆发出最后的力气,长槊横扫,将敌人逼退,自己却也是一个踉跄,肩头再中一刀!
“得罪了,大人!”影七不再犹豫,一把拉住沈清弦的手臂,强行向后堂拖去。几名墨羽卫拼死断后。
“不——!”沈清弦的哭喊被淹没在喊杀声中。她最后看到的,是谢擎那如山岳般屹立不倒、却最终被潮水般狄兵吞没的背影……
密道狭窄潮湿,弥漫着泥土和血腥味。仅存的十余名墨羽卫护着沈清弦和翠珠,在黑暗中踉跄前行。身后,帅府的喊杀声渐渐微弱,最终归于死寂。每个人的心都沉入了谷底。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隐约传来水声和一丝微光。出口到了,是一条隐蔽在河岸芦苇丛中的裂缝。
钻出密道,凛冽的寒风夹杂着雪花扑面而来。远处,龙城的方向火光映红了半边天,哭喊声隐约可闻。他们……成了这座孤城最后的逃亡者。
“大人,此地不宜久留,狄人很快会搜到这边。”影七低声道,声音带着压抑的悲痛。
沈清弦望着龙城的火光,泪水无声滑落。谢擎、张副将、那些熟悉的将士和工匠……他们都留在了那里。龙城,真的陷落了。
“小姐……”翠珠扶着几乎虚脱的沈清弦,泣不成声。
沈清弦抹去眼泪,眼中燃起冰冷的火焰:“走!我们不能死!龙城的血债,必须有人讨还!”
与此同时,龙城以北百里外,一条湍急的冰河边。
一个穿着厚厚棉袄、围着火狐围脖,身影娇小玲珑的少女,正蹲在河边,费力地用木棍拨弄着冰层,嘴里嘟囔着:“爷爷也真是的,非要这大冷天出来采什么‘冰下火莲’,冻死个人啦……咦?”
她忽然停下动作,睁大了灵动的杏眼。只见下游河湾处的冰面上,似乎卡着一个人!河水冲破了薄冰,将那人的半截身子推上了岸,一动不动。
“呀!死人?!”少女吓了一跳,拍拍胸脯,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心翼翼地凑过去。那是个年轻男子,浑身衣衫褴褛,布满伤痕和冰碴,脸色青白,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但胸口似乎还有一丝微弱的起伏。
“还活着!”少女惊呼一声,也顾不得寒冷,连忙蹲下身,伸出带着厚手套的手,探了探男子的鼻息,又摸了摸他冰冷的额头。“伤得好重!还有箭伤……是从龙城逃出来的将士吗?”
她看着男子英俊却毫无血色的脸,犹豫了片刻,一咬牙:“算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爷爷常说医者仁心嘛!”
她费力地将男子从冰水里拖上来,发现他腰间还挂着一块破损的腰牌,上面模糊刻着“谢”字。
“姓谢?”少女眨眨眼,“不管了,先带回去再说!”
她个子娇小,力气却不小,也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竟能将一个成年男子连背带拖,艰难地朝着山林深处的一个小村落走去。一边走还一边念叨:“喂,你可要撑住啊!本姑娘好不容易发次善心,你可别死半路上啊……对了,我叫林软软,你叫什么呀?算了,你也说不出话……”
京城,齐王府。
“砰!” 一声脆响,上好的青玉茶盏被狠狠摔在地上,粉碎!
萧执脸色煞白,胸口剧烈起伏,肩头的伤口因激动而崩裂,渗出殷红。他手中紧紧攥着一封沾满血污、字迹潦草的密报,正是那封“龙城破,云危,速救”的八百里加急!
古谦和几名心腹幕僚跪伏在地,大气不敢出。
“龙城……破了……”萧执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近乎毁灭的冰寒,“云弦……下落不明……”
“殿下息怒!保重身体!”古谦急道,“影卫最后传出的消息,云大人应在城破时,在谢老将军亲卫护送下,试图从密道突围!未必……未必就已遭不测!”
“密道出口何在?可有接应?”萧执猛地抬头,凤眸中血丝遍布,目光锐利如刀。
“据……据之前地图所示,出口在城北三十里外的黑水河畔。我们的人……当时已被狄人冲散,无法靠近接应……”古谦声音发颤。
“废物!”萧执厉喝,又是一阵剧烈咳嗽,以帕掩口,雪白丝帕上赫然见红!
“殿下!”
“无妨!”萧执摆手,强行压下喉头腥甜,目光重新变得幽深冰冷,“龙城陷落,谢擎殉国……朝廷此刻,该乱成一锅粥了吧?”
一名幕僚小心翼翼接口:“是……陛下已连夜召集重臣议事,但……意见纷纭,主和之声再起。三皇子……虽被禁足,但其党羽活跃异常,声称龙城之败,乃云尚书……急功近利,贸然出击所致……”
“他们敢!”萧执眼中杀机暴涨,“一群蛀虫!龙城将士血战殉国,他们还敢在此构陷!”
“殿下,如今当务之急,是确认云尚书安危,以及……如何应对北疆危局。”另一名幕僚冷静道,“狄人下步,必是乘胜南下。朝廷若再不决断,北疆尽失矣!”
萧执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已恢复了往日的深不可测,但眼底那抹刻骨的焦虑与痛楚,却无法完全掩去。
“古谦。”
“老奴在。”
“动用我们在北疆所有的‘影子’,不惜一切代价,寻找云弦下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是!”
“另外,”萧执走到案前,铺开一张空白奏折,提笔蘸墨,笔走龙蛇,字迹带着一股肃杀之气,“本王要上奏,请旨……亲赴北疆,督师御敌!”
“殿下!不可!”众幕僚大惊失色,“您伤势未愈,北疆凶险万分!朝中局势未稳,您若离京,恐生大变!”
“北疆若失,京城便是下一个龙城!届时,留在京城又有何用?”萧执目光扫过众人,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云弦生死未卜,谢擎殉国,北疆群龙无首!此刻,唯有本王亲至,方能稳定军心,重整旗鼓!至于京城……”他冷笑一声,“本王倒要看看,谁敢在此时兴风作浪!”
他看向古谦:“将本王这道奏折,立刻递入宫中。再,让我们的人,在朝堂上……该说话了。”
北疆,黑水河畔,林家村。
这是一个隐藏在山谷中的小小村落,不足百户人家,民风淳朴。林软软的家在村尾,是个带着小院的木屋。
“爷爷!爷爷!快来看看!我捡了个人回来!”林软软费力地将那昏迷不醒的男子拖进屋内,放在暖炕上。
一位须发皆白、精神矍铄的老者闻声从里屋走出,看到炕上的人,眉头微蹙:“软软,你这丫头,又从哪儿捡回个麻烦?”
“河边捡的!好像是从龙城那边漂下来的,伤得好重!爷爷,您快救救他吧!”林软软扯着老者的衣袖撒娇。
老者叹了口气,上前检查男子的伤势,神色渐渐凝重:“箭伤、刀伤、冻伤……内腑也受了震荡。能活到现在,已是奇迹。”他取出银针、药罐,手法娴熟地开始救治。“软软,去烧热水,把我的金疮药拿来。”
“哎!”林软软连忙跑去忙活。
老者,人称林老,是这村里唯一的郎中,医术高明,却性情古怪,鲜少与外人来往。林软软是他捡来的孙女,爷孙俩相依为命。
经过林老一番救治,男子虽然依旧昏迷,但气息平稳了许多。林软软守在一旁,用温热的布巾轻轻擦拭着男子脸上的污垢和血迹,露出一张棱角分明、即使昏迷也带着几分坚毅的英俊面孔。
“他长得还挺好看……”林软软托着腮,小声嘀咕,“爷爷,他能活下来吗?”
林老瞥了她一眼:“看他的造化吧。此人筋骨强健,意志非凡,或许……有一线生机。不过,就算活了,恐怕也是个麻烦。”
“为什么呀?”
“你看他腰牌,虽破损,但制式是军中将领所有。龙城新破,此人身份定然敏感。救他,恐惹祸上身。”林老淡淡道。
林软软眨了眨眼:“那……那我们也不能见死不救呀!爷爷您不是常教我要积德行善嘛!”
林老摇了摇头,没再说话,只是看着昏迷男子腰牌上那个模糊的“谢”字,眼中闪过一丝若有所思的光芒。
茫茫雪原上。
沈清弦在影卫的护卫下,已经艰难跋涉了两天两夜。干粮将尽,寒风刺骨,身后偶尔还能听到狄人游骑的呼啸声。每个人都疲惫到了极点。
“大人,再往前走,就是黑山林了。进了山,狄人的骑兵就不好追了。山里应该有猎户村落,可以暂时落脚。”影七指着前方隐约的山峦轮廓道。
沈清弦点了点头,嘴唇干裂,几乎说不出话。她的脑海中,不断回闪着龙城陷落时的惨状,回闪着谢擎最后的背影,回闪着……萧执那双深邃的眼眸。她不能倒在这里,她还有太多事要做。
“走……”她嘶哑道。
一行人拖着疲惫的身躯,向着远山走去。希望,似乎就在那山林之后。
而此刻,京城皇宫,御书房内。皇帝看着萧执那封字字泣血、请缨出征的奏折,又看着案头另一堆主张议和、弹劾云弦的奏章,眉头紧锁,陷入了长久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