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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宫宴的刺杀事件,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本就暗流汹涌的朝堂深潭,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滔天巨浪。皇帝震怒,下令彻查,金帐汗国使团被全体羁押,但那位魁梧的副使已在乱中服毒自尽,线索看似中断。齐王萧执为护驾(亦是为护沈清弦)肩受刀伤,虽经御医诊治无性命之忧,但失血过多,需静养一段时日。一时间,京城内外风声鹤唳,戒备森严。

工部尚书值房内,沈清弦端坐案后,面前堆满了公务文书,心思却难以完全平静。那夜萧执挡在她身前,血染王袍的景象,如同烙印般刻在她脑海深处,挥之不去。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中那枚冰凉的“玄云令”,心中充满了后怕与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他竟为她……舍身挡刀?

“大人,”门外传来书吏恭敬的声音,“兵部武库司郎中狄大人、户部度支司员外郎赵大人求见。”

沈清弦收敛心神,沉声道:“请进。”

两位官员入内,行礼后,兵部狄郎中率先开口,面带忧色:“云尚书,宫宴惊变,陛下严令各司加强戒备,尤其军械辎重,需严防宵小。北境谢将军那边又发来加急文书,催问‘破虏弩’及箭矢的进度,您看……”

户部赵员外郎紧接着道:“是啊,云尚书,眼下京城戒严,各处盘查甚紧,工部下属作坊的物料运输也受些影响。但边关军情似有变化,谢将军催得急,这款项拨付、物料调配,还需您尽快拿个章程,下官等也好遵照办理。”

沈清弦心知肚明,宫宴刺杀一事,表面是针对皇帝,实则矛头暗指军工革新。北境军情紧张很可能是真,但此刻兵部、户部的人联袂而来,言辞恳切,实则是在将压力与责任明确地推到她这个工部尚书身上。若军械供应出了任何差池,首当其冲的便是她。

她面色平静,目光扫过二人:“狄大人,赵大人,军械制造乃工部分内之事,本官自当竭力。然,‘破虏弩’工艺复杂,量产需时。此前劣质铁料一事已延误进度,如今京城戒严,物料流通不畅,更是雪上加霜。本官已严令军器监日夜赶工,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还需兵部与北境沟通,陈明实情,稳定军心。户部这边,请赵大人务必保障款项及时足额到位,并协调京畿驻军,对工部重要物料运输给予便利,非常时期,当行非常之法。”

她语气不卑不亢,既点明了客观困难,又将协调的责任部分抛回给兵部和户部。

狄郎中与赵员外郎交换了一个眼神,狄郎中干笑一声:“尚书大人所言极是。下官回去定当禀明部堂,尽力与边关沟通。只是……陛下那边,若问起进度……”

“陛下若问起,本官自会如实禀报工部所做努力及面临之实际困难。”沈清弦打断他,语气转冷,“当务之急,是齐心协力,解决问题,而非互相推诿。若因各部协调不力而延误军机,恐怕……谁也担待不起。”

两人面色微变,连声称是,不敢再多言,躬身退下。

打发走两部官员,沈清弦揉了揉眉心。她知道,这只是开始。萧执受伤静养,原本因他存在而有所忌惮的各方势力,恐怕会趁此机会更加活跃。她这个凭借漕运案和军工革新蹿升的工部尚书,如今成了许多人的眼中钉。

午后,她正准备前往军器监巡视,内侍省派人传来口谕,言陛下关心齐王伤势,亦挂念军工进度,召工部尚书云弦即刻入宫觐见。

沈清弦心下一凛,整理衣冠,随内侍入宫。

养心殿东暖阁内,药香弥漫。皇帝坐于榻上,面色沉凝。令沈清弦微微一怔的是,榻前并非只有御医,竟还有一位身着素雅宫装、气质高华的美妇人——正是慧敏长公主。她正亲自端着一碗汤药,小心翼翼地喂给半靠在软枕上的萧执。

萧执脸色依旧苍白,唇无血色,但眼神清明,见到沈清弦进来,目光与她有瞬间的交汇,微微颔首,示意无碍。

“臣工部尚书云弦,叩见陛下,长公主殿下,齐王殿下。”沈清弦依礼参拜。

“平身吧。”皇帝声音带着疲惫,“云弦,齐王伤势需静养,但国事繁多,尤其是军械之事,刻不容缓。朕召你来,是想听听,如今工部那边,有何难处?‘破虏弩’制造,可能保证边军所需?”

沈清弦深吸一口气,将目前遇到的困难——物料运输受阻、工匠因戒严人心浮动、部分特殊材料供应紧张等,条理清晰地禀明,最后道:“……陛下,工部上下定当竭尽全力,克服万难,保障军需。然,确需兵部、户部乃至京兆尹等衙署协同配合,畅通渠道,稳定人心,方能事半功倍。”

皇帝听罢,沉吟不语。一旁的慧敏长公主放下药碗,拿起丝帕轻轻替萧执拭了拭嘴角,柔声开口道:“皇兄,云尚书所言确是实情。非常时期,军工制造关乎社稷安危,确需朝廷上下同心协力。执儿此次受伤,也是因护卫社稷而起。不若皇兄下一道明旨,令各相关衙署,对工部军械制造一事,皆开方便之门,不得推诿拖延,违者严惩不贷。如此,云尚书也好放手施为。” 她话语温柔,却句句点在关键处,既帮沈清弦说了话,更点出了萧执的功劳与牺牲。

皇帝看了长公主一眼,目光深邃,片刻后点头道:“皇妹所言有理。便依此办理。云弦。”

“臣在。”

“朕予你临机专断之权,军工制造一事,若遇各部推诿,你可持朕手谕,先行处置,事后禀报。务必保证‘破虏弩’尽快装备边军!”

“臣领旨!定不负陛下重托!”沈清弦心中一定,有了这道旨意,许多事情就好办多了。她不禁暗暗感激地看了长公主一眼,长公主也正看向她,目光温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鼓励。

“好了,军务已毕。云弦,你留下,朕还有话问你。”皇帝挥退了御医和内侍,暖阁内只剩下帝、妹、王、臣四人,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微妙。

皇帝目光锐利地看向沈清弦:“云弦,此次宫宴刺杀,你怎么看?那金帐汗国副使,当真是冲朕来的吗?”

沈清弦心口一紧,知道这才是此次觐见的核心。她沉吟片刻,谨慎答道:“回陛下,刺客当场毙命,使团其他人等似乎并不知情,线索有限。然,其目标明确,直指御前,且武功高强,不像寻常死士。臣以为,此事背后恐不简单,或……意在搅乱朝局,阻挠我军工革新,甚至……嫁祸于人。”

“嫁祸于人?”皇帝挑眉,“嫁祸给谁?”

沈清弦抬头,目光坦然:“陛下,金帐汗国大王子正欲借朝贡寻求支持,按理不会行此自绝之事。此事受益者,或许是……希望我朝与金帐汗国交恶,甚至与北狄关系更加紧张之人。” 她没有明指,但意思已很明显。

“哼!”皇帝冷哼一声,“看来,是有人嫌朕的朝堂太安静了!” 他目光转向一直沉默的萧执,“执儿,你当时离得最近,有何发现?”

萧执微微咳嗽两声,声音有些虚弱,但清晰:“回父皇,那刺客出手狠辣,招式……不似纯粹西域路数,倒带了几分北狄死士的决绝。儿臣与他交手时,曾闻到他身上有一股极淡的‘黑狼草’气味,此草产于北漠,狄人贵族常用来淬炼兵器。此外……”他顿了顿,看向沈清弦,“那刺客在扑向儿臣之前,曾有一瞬,目光似有似无扫过了云尚书的方向。”

沈清弦心中剧震!萧执此言,几乎是将刺客的嫌疑直接引向了北狄,并且点出了自己可能也是目标之一!他是在帮自己撇清可能因“工部尚书”身份引来的怀疑,还是……另有深意?

皇帝眼中寒光一闪:“哦?你的意思是,此獠的目标,或许并非只有朕一人?”

“儿臣不敢妄断。”萧执垂眸,“只是将所见所闻据实禀报。一切还需详加查证。”

皇帝沉默良久,手指轻轻敲着榻沿,暖阁内一片寂静。慧敏长公主适时地又端上一杯参茶,轻声道:“皇兄,执儿伤势未愈,需多休息。这些烦心事,还是交给有司去查吧。”

皇帝叹了口气,摆摆手:“罢了,你们都退下吧。云弦,军工之事,抓紧去办。执儿,你好生养伤。”

“臣(儿臣)告退。”沈清弦和萧执齐声道。

退出养心殿,沈清弦心事重重。皇帝的态度晦暗不明,似乎有所怀疑,但又没有深究。萧执的点拨恰到好处,既指明了方向,又未过度引火烧身。而慧敏长公主的出现和相助,更让她感到一丝意外……以及一丝不安。这位深居简出的长公主,今日表现,未免太过……关切了。

“云尚书。”一个温和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沈清弦回头,见是慧敏长公主款步走来。她连忙行礼:“长公主殿下。”

“不必多礼。”慧敏长公主微微一笑,目光落在沈清弦脸上,带着审视,也有一丝柔和,“云尚书年轻有为,担此重任,实属不易。今日在皇兄面前,你所言甚是有理。日后若在朝中遇到难处,或可来公主府坐坐。”

沈清弦心中警铃微作,面上恭敬道:“殿下谬赞,下官愧不敢当。为国效力,分内之事。殿下厚爱,下官铭记于心。”

长公主深深看了她一眼,不再多言,在宫人簇拥下离去。

沈清弦独自站在宫道上,望着长公主远去的背影,眉头微蹙。长公主此举,是示好,还是……另有所图?她与萧执关系亲近,此番是代表萧执,还是她自己的意思?

“云大人。”一个低沉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沈清弦转头,只见萧执不知何时已来到近前,仅着中衣外罩一件墨色大氅,脸色在冬日阳光下更显苍白,但眼神依旧深邃。

“殿下!您怎么出来了?御医嘱咐需静养。”沈清弦急忙道。

“无妨,透透气。”萧执目光扫过长公主离去的方向,淡淡道:“皇姑母的话,听听便可,不必太过挂心。”

沈清弦心中一凛:“殿下之意是……”

“宫中人心,复杂难测。”萧执看向她,目光锐利,“今日父皇予你专断之权,是机遇,亦是陷阱。不知多少双眼睛,正盯着你接下来的每一步。军工之事,务必谨慎,账目、质量,绝不能出丝毫差错。”

“下官明白。”沈清弦郑重点头。

萧执沉默片刻,忽然道:“那日……吓到了吧?”

他话题转得太快,沈清弦一时没反应过来,抬眼对上他深邃的眸光,才意识到他问的是宫宴挡刀之事,脸颊微热,低声道:“是清弦连累了殿下……”

“与你无关。”萧执打断她,声音低沉,“即便不是你,本王也会出手。只是……”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发间那枚墨玉簪上,语气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柔和?“下次,站远些。朝堂之争,刀剑无眼。”

这近乎直白的关心,让沈清弦心跳漏了一拍,她垂下眼睫,轻声道:“殿下……也要保重。”

“嗯。”萧执应了一声,两人一时无话。冬日的阳光带着暖意,洒在两人身上,在冰冷的宫墙上投下淡淡的影子,气氛有些微妙的凝滞。

良久,萧执才低声道:“北境恐有变,军械需加快。朝中……亦将有大风雨。你好自为之。”说完,他转身,在内侍的搀扶下,缓缓向齐王府的方向走去。

沈清弦站在原地,望着他略显单薄却挺直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他总是在最关键时刻出现,给予她最需要的提醒和保护,那份深沉难测的情感,如同暗流,在她心底汹涌澎湃。

回到工部,沈清弦立刻召集心腹,部署落实皇帝旨意,全力推进军工生产。同时,她暗中加派可靠人手,严查工部内部,尤其是物料采购、账目核销等关键环节,谨防有人趁乱作梗。

夜幕降临,她独坐灯下,批阅公文。窗外寒风呼啸,预示着这个冬天,注定不会平静。她想起萧执那句“朝中亦将有大风雨”,想起慧敏长公主意味深长的目光,想起皇帝那双深邃难测的眼睛。

她拿起笔,蘸饱墨,在纸上缓缓写下四个字:固本,待时。

无论风雨多大,她必须稳住工部这个根基,制造出足以扞卫边疆的利器。同时,等待那个或许即将到来的、决定所有人命运的时刻。

指尖拂过墨玉簪,一丝冰凉传入心间,却奇异地带来一丝安定。

这条路,注定遍布荆棘,但既然选择了,便只能一往无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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