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前,边关血雾谷传来异象——一道撕裂虚空的身影坠落于祭坛废墟。
是他回来了。
没有欢呼,没有迎接。
只有十二道传讯符同时升空,直抵九大宗门。
“纯阳体归位。”
“然其血染魔纹,形同异类。”
“当依《镇魔律》第三条:饮鼎中血,验其心志。”
于是,玄霄峰会盟,万修齐聚。
他们不是来迎王的。
他们是来审判一个‘归来者’的。
玄霄峰祭台之下,万人屏息。
那尊巨大的青铜鼎内,半鼎镇魔血翻滚如沸,浓稠的黑液冒着一个个拳头大的气泡,每一次炸裂,都喷溅出令人作呕的腥风。
那风带着极致的污秽与怨毒,吹拂过处,连坚硬的祭坛岩石都被腐蚀出缕缕青烟,发出“滋滋”的声响——空气中弥漫着铁锈与腐肉混合的恶臭,仿佛有千万亡魂在低语呜咽;脚下的石阶微微发烫,踩上去竟有种皮肉被灼烧的错觉;耳畔嗡鸣不止,像是有无数细针扎入颅骨,连呼吸都变得粘滞而沉重。
人族长老凌虚子立于高台之上,他须发皆张,高举着那枚猩红的血祭令,仿佛手握人族法度与万民意志,声如雷霆,震彻四野:“顾长生!你既归来,便当自证!今日若不饮此血,便非我人族之王!”
“非我人族之王!”
“饮血自证!”
声浪如潮,排山倒海。
每一次呐喊都似重锤敲击鼓膜,激起胸腔共鸣,连远处山林中的飞鸟也惊惶四散,翅影掠过灰暗天幕,留下凄厉哀鸣。
祭台之下,数百名情绪激愤的年轻弟子已然拔剑出鞘,剑锋直指苍穹,汇聚的剑意与漫天杀气交织,仿佛下一刻就要将那道孤寂的身影彻底吞噬。
金属摩擦石地的锐响刺耳难耐,寒光映照下,每一张脸都扭曲在愤怒与狂热之中,汗水顺着额角滑落,在衣领上洇开深色痕迹。
万众瞩目,千夫所指。
就在此刻,顾长生动了。
他缓步登台,每一步都仿佛踏在所有人的心跳之上。
靴底碾过碎石,发出沉闷的“咯吱”声,像是踩在人心最脆弱的缝隙里。
他衣袍残破,满是干涸的血痂,可那挺直的脊背却如一柄刺破苍穹的绝世神剑,锋芒内敛,却无人敢直视。
风从他肩头掠过时,带起几缕焦黑的发丝,触感粗糙如枯草,却仍有一股温热的气息自他体内缓缓逸散——那是尚未冷却的战意,是穿越魔界罡风后残留的余烬。
手中断裂的寒阳剑轻垂于身侧,剑鞘之上,一道微不可查的金黑纹路,正沿着古朴的鞘身,如藤蔓般悄然向剑柄攀爬。
指尖偶尔擦过鞘面,传来一阵细微的震颤,仿佛那封印其中的双色蛾正在苏醒。
他没有看那鼎沸腾的魔血,甚至没有看一眼声色俱厉的凌虚子。
他只是抬头,望向那被云层遮蔽的苍穹,声音平静,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的喧嚣与呐喊。
“你们要的,究竟是一具必须保持童贞的‘纯阳无垢体’,还是一个……能带着人族活到最后的人?”
一语出,天地间仿佛静了一瞬。
连风都停滞了,空气凝成胶质,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不等众人反应,他忽然抬起左手。
没有丝毫犹豫,五指并拢,对着自己的掌心,悍然一划!
“嗤——”
皮肉破开的声音清脆得令人牙酸,鲜血涌出的刹那,他眼前一黑,仿佛灵魂被撕裂成两半——那是金与黑的意志,在争夺躯壳的主权。
骨髓深处传来尖锐的哀鸣,每一根神经都在抽搐,但他没有收回手。
哪怕身体已在崩溃边缘颤抖,他也死死撑住。
涌出的却非鲜红。
那是金与黑交织缠绕的诡异血液,一滴金,一滴黑,仿佛太极两仪,生死轮转。
它们悬浮于空中时散发出灼目的微光,温度极高,靠近者皮肤顿生灼痛;又带着一种冰冷的威压,如同远古巨兽睁开了眼。
它带着一种古老而霸道的威压,甫一出现,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连时间都为之迟滞。
奇景顿生!
那金黑二色的血珠并未滴落,竟在离掌心三寸处倏然悬停,随即化作千万道比发丝更纤细的血线,如拥有生命的灵蛇,又似活过来的龙形闪电,瞬间缠绕向那尊巨大的青铜鼎!
触碰之处,鼎身发出“嗡——”的震鸣,像是承受着某种神圣审判,表面浮现出古老的铭文,泛起幽蓝微光。
青铜鼎剧烈震颤,鼎内翻滚的镇魔血仿佛遇到了世间最恐怖的天敌,发出了凄厉的嘶鸣!
无数道浓郁的黑气自鼎中疯狂冲出,想要逃离,却被那金黑血丝如蛛网般层层缚住,无一遗漏。
那些黑气中隐约传出凄厉哭嚎,似冤魂挣扎,闻之令人毛骨悚然。
下一瞬,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那无数道金黑血丝猛地一拽!
整鼎污秽不堪的镇魔血,竟被硬生生从鼎中拉扯而出,化作一道扭曲挣扎的黑色水龙,被强行拖拽至半空,与那漫天飞舞的金黑血丝轰然交融!
“滋啦啦啦——!”
那是净化,更是吞噬!
刺耳的爆鸣声中,黑色的水龙发出了最后的哀嚎。
所有的污秽、魔气、怨念,在那金黑二色面前,脆弱得如同薄纸。
刹那之间,污浊转为清澈,怨毒化为祥和。
最终,一道晶莹剔透、纯净无瑕的水柱冲天而起,恰在此时,一缕阳光穿透云层,照射其上,瞬间折射出七道绚烂的彩虹,横贯于玄霄峰顶!
水汽扑面而来,带着雨后初晴般的清新气息,沁入肺腑,令人不由自主地深吸一口气。
那哪里还是什么镇魔血,分明是一道象征着祥瑞与新生的神迹!
全场死寂!
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耳膜仍在嗡鸣,视线却被牢牢钉在那道横跨天际的虹光之上。
有人嘴唇颤抖,有人眼角湿润,更有年迈修士跪倒在地,老泪纵横。
人群一角,苏小鸾手中的剑“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她美眸圆睁,娇躯颤抖,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喃喃自语:“他……他不是在喝血,他是在……炼血。”她的指尖尚存方才握剑的余温,此刻却冷得发麻,仿佛刚才那一幕颠覆了她对修行世界的全部认知。
高台之上,凌虚子那张布满皱纹的老脸,已然由红转青,由青转白,最后化作一片铁灰。
他指着顾长生,嘴唇哆嗦了半天,才挤出几个字:“妖……妖法惑众!这必是更高阶的魔种手段,在操控人心!”
话音未落,顾长生的目光终于从苍穹收回,落在了他的身上。
那平静的眼神,此刻却比万年玄冰更冷。
他右眼之中,那朵沉寂的赤色莲花纹路,微不可查地闪烁了一下。
紧接着,一股无形的波动自他体内逸散而出——后来人们称之为“情阳真力”。
波动如涟漪般掠过祭台下密集的人群——
“啊——!”
“我的头!好痛!”
“救命!有东西在我身体里钻!”
数十名原本义愤填膺的修士,猛地抱住脑袋,发出凄厉的惨叫。
他们双目充血,面容扭曲,紧接着,一缕缕漆黑如墨的细小血线,竟从他们的鼻孔、耳孔中强行溢出!
这些修士,竟是早已被仙族暗中渗透,种下了名为“隐魔蛊”的歹毒之物。
此蛊平日潜伏,毫无异状,只待关键时刻便可由仙族引爆,从内部分裂人族。
可他们万万没想到,今日竟被顾长生霸道的血脉共鸣,强行逼出了原形!
顾长生缓缓收回目光,冰冷的声音响彻在每个人的灵魂深处。
“谁说魔血,只能堕人?”
“它,也能照出你们心中的鬼。”
人群轰然炸开,惊恐的尖叫与骇然的抽气声此起彼伏。
那些被逼出隐魔蛊的修士,如同见了鬼一般,连滚带爬地想要逃离,却被周围惊醒的同门瞬间制服。
一场审判王者的闹剧,转瞬间,变成了一场触目惊心的大清洗!
密林边缘,寒狱使首领那张隐藏在兜帽下的脸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死死盯着台上那道身影,指尖无声地燃起一道幽蓝色的符火,一道神念被瞬间送出。
“目标已变异,可反噬魔血,净化魔蛊。原计划失效,建议立即启动‘诛圣阵’与‘心魔引’,执行双杀之局。”
符火熄灭,化作飞灰,随风飘散,带着一丝硫磺与焦骨的气息。
祭台上,顾长生收回手掌,掌心那道伤口已然愈合,不见半点疤痕。
他转身,手中半截断剑看似随意地在祭坛的裂痕上轻轻一点。
“嗡……”
剑鞘微不可查地一颤,那只融入其中的双色蛾纹理,竟在刹那间浮现出半透明的虚影,洒下一缕几乎无法察觉的金黑光尘,渗入地脉,随即再度隐没。
这一击,看似寻常,实则已将一缕至纯至霸的“混元情阳意”,如钉子般封入了玄霄峰的地脉核心。
若有外力强行攻山,此意便会瞬间引爆整座山脉的基石之力,予以毁灭性的反噬。
做完这一切,他迈步走下高台。
这一次,无人再敢叫嚣,更无人敢阻拦。
人群如摩西分海,自动向两侧分开一条通路。
敬畏、恐惧、狂热、迷茫……无数复杂的目光汇集于他一身。
有人低头避开视线,有人忍不住伸手触摸他曾踏过的地面,指尖传来一阵温热,仿佛大地仍在回应那位新王的脚步。
阳光穿透云层,彻底洒落,照在他那染血的背影上,仿佛在为一尊打破旧神、自我加冕的孤王,披上了一件金色的皇袍。
就在他一脚踏入寒阳殿门槛的刹那,识海深处,那代表着母亲守护之力的第五瓣赤莲蝶,光华大放,彻底绽放。
仿佛回应着肉身那一瞬的觉醒,右眼中那朵沉寂的赤莲,终于完成了第一次脉动。
而在莲心最深处,第六瓣莲叶的嫩芽边缘,已然泛起一圈璀璨的微光。
这一次,它不再因极致的压抑与克制而艰难生长,而是因打破枷锁、被天地万物所“需要”,而蓬勃苏醒。
而在亿万里之外,时空断层的尽头……
遥远的魔界,九天之上的魔宫云端。
夜琉璃赤足立于宫殿之顶,任凭罡风吹拂起她的墨色长发。
她那双颠倒众生的魔瞳,仿佛穿透了无尽虚空,清晰地看到了玄霄峰上发生的一切。
她白皙的指尖轻轻抚过手中的半截断剑,感受着上面传来的一丝微弱共鸣——那是一种温热的震颤,如同心跳,唤醒了她沉睡多年的记忆。
绝美的唇角,勾起一抹病态而满足的弧度,轻声呢喃:
“你终于……不再是他们的盾,而是你自己的剑了。”
回到玄霄峰,三更已至,雨落如注。
寒阳殿内的烛火,在风中摇曳得愈发剧烈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