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采用的是自助餐形式,长长的餐台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精致食物和各式各样的酒水,衣着考究的侍者端着托盘在人群中穿梭。
宾客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手持酒杯,低声交谈,脸上带着矜持而得体的微笑,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上流社会特有的、疏离而客套的氛围。
霍昭显然是这个场合的中心人物之一,他很快就被几个看起来像是重要商业伙伴或行业大佬的人围住,他们谈论着一些方星河完全听不懂的术语——跨国并购案、杠杆收购、资本市场的风向、数十亿甚至上百亿的资金运作……这些话题离他曾经的世界太遥远,如同天书一般。
霍昭松开了之前一直揽在方星河腰间的手,似乎暂时将他“放置”在一旁。
但他那锐利的目光,却依然时不时地、看似不经意地扫过方星河所在的方向,确保他始终在自己的视线掌控范围之内,没有脱离,也没有被“打扰”得太出格。
方星河独自一人,退到了一个靠近巨大落地窗、相对安静的角落。
窗外是城市的璀璨夜景,窗内是流光溢彩的浮华世界,他却感觉自己像一个局外人,与这一切都隔着一层厚厚的、无法穿透的玻璃。
他手里端着一杯侍者递来的、冒着细密气泡的香槟,金黄色的液体在晶莹的杯壁中晃动,他却一口也没有喝,只是机械地端着,仿佛那是一个可以让他双手有所依附、掩饰内心无措的道具。
他低垂着眼睫,试图将自己缩进阴影里,最大限度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然而,他过于出色的外貌——清俊的面容、挺拔的身材,在剪裁合体的昂贵西装衬托下,显露出一种与年龄不符的、略带忧郁的矜贵气质,再加上“霍昭亲自带来的人”这个如同标签般醒目的身份,让他无法避免地成为了场中一些目光的焦点。
那些目光,有纯粹的好奇,有带着评估意味的审视,有暧昧的猜测,甚至还有一些不怀好意的、带着猎艳色彩的打量,像无数道无形的探照灯光,在他身上来回扫视,让他感觉浑身不自在,如芒在背。
果然,没过多久,一个穿着颜色过于鲜艳、款式略显花哨的亮蓝色西装,头发梳得油光锃亮,眼神轻浮、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年轻男人,端着一杯威士忌,晃晃悠悠地凑了过来。
他脸上挂着一种自以为迷人的、却令人不适的笑容,目光毫不掩饰地在方星河脸上和身上逡巡,语气轻佻地搭讪:
“嘿,这位小帅哥,看着面生啊?一个人待在这儿多无聊啊?”他凑近了些,带着酒气的呼吸几乎喷到方星河脸上,“霍总也真是的,把你这么个标致的美人儿一个人晾在角落里,太不懂得怜香惜玉了。怎么样,要不要哥哥陪你聊聊天,解解闷儿?”
说着,他那只空着的手,就有些不安分地、带着试探性地伸了过来,想要搭上方星河的肩膀,动作轻浮而冒犯。
方星河的眉头瞬间紧紧皱起,脸色一沉,一股强烈的厌恶和愤怒涌上心头!
他猛地向后退了一大步,动作幅度之大,差点撞到身后的高脚桌,手中的香槟酒液剧烈晃动,溅出几滴。
他避开了对方那只令人作呕的手,眼神冰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寒冰,毫不掩饰其中的排斥和警告,声音斩钉截铁,带着压抑的怒意:
“不需要!请你离我远点!”
“哟呵?”那年轻男人被如此直接地拒绝,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像是被激起了更大的兴趣,不怒反笑,脸上露出一种更加令人讨厌的、玩味的表情,“脾气还挺倔?有个性!我喜欢!”他非但没有后退,反而又逼近了一步,压低了声音,语气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诱惑和贬低,“小弟弟,跟着霍昭那种冷冰冰、不解风情的老古板有什么意思?整天板着个脸,多无趣啊!跟了哥哥我,保证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快活,怎么样?保证比跟着他有意思多了……”
他的污言秽语还没有说完,一个身影已经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强大存在感,挡在了方星河的面前,将他完全护在了身后。
是霍昭。
霍昭甚至没有看那个被称为“李少”的年轻男人一眼,他的目光先是平静地落在方星河身上,快速扫过他略显苍白的脸色、紧绷的下颌线和眼中尚未散去的怒意与屈辱,语气听不出什么明显的情绪波动,仿佛只是在进行日常的询问:
“怎么了?”
那年轻男人——李少,在看到霍昭的瞬间,脸上那种轻浮放荡的表情瞬间僵住,如同川剧变脸一般,迅速收敛,换上了一丝明显的尴尬、慌乱和深深的敬畏,甚至带着点谄媚,连忙摆手解释道:“霍……霍总!您误会了!没什么大事,真的!就是……就是看这位小兄弟一个人在这儿,挺闷的,过来开个玩笑,纯粹是开个玩笑,活跃下气氛!哈哈……”
他的干笑声在霍昭平静无波的注视下,显得格外苍白和可笑。
霍昭这才缓缓地转过头,将目光投向李少。
他的眼神依旧淡漠,没有什么凌厉的怒意,但那种深不见底的平静和自然而然散发出的、久居上位的威压,却让周围的空气仿佛瞬间凝结成了冰!
李少被他看得头皮发麻,脸上的笑容彻底挂不住了,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李少,”霍昭开口了,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在场几个悄然关注这边动静的人的耳中,每个字都带着千钧的重量,“我的人,”他刻意停顿了一下,目光如冰冷的刀锋,刮过李少的脸,“不喜欢这种玩笑。”
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宣示主权和发出警告的意味。
没有厉声呵斥,没有愤怒的表情,但那种无形的压迫感,却比任何疾言厉色都更具威慑力。
李少的脸色瞬间变得一阵红一阵白,难看到了极点!
他连忙点头哈腰,语无伦次地道歉:“是是是!霍总您说的是!是我冒失了!是我有眼无珠!对不起!实在对不起!我这就走!这就走!”说完,他几乎是屁滚尿流地、狼狈不堪地转身逃离了这个角落,连头都不敢回。
霍昭没有再理会那个仓皇逃离的背影,他重新将目光投向依旧僵立在原地的方星河。
他看到方星河紧抿的嘴唇、微微起伏的胸口和眼中那复杂难辨的、混杂着未散怒意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怔忡的情绪。
霍昭的眼神几不可察地微微动了一下,那波动细微得如同蜻蜓点水,转瞬即逝。
他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也没有询问方星河是否受到惊吓。
他只是伸出手,动作自然而熟练地,轻轻替方星河整理了一下因为刚才剧烈后退而微微有些歪斜的领带结,将那丝质领带重新抚平,摆正。
他的指尖偶尔擦过方星河衬衫的领口,带来微凉的触感。
这个动作,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亲昵和掌控感。
然后,他收回手,目光平静地看着方星河的眼睛,低声说了一句,语气平淡:
“跟紧我。”
说完,他不再多言,转身,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向了另一个正在交谈的人群方向。
他没有回头,却仿佛笃定方星河一定会跟上。
方星河站在原地,看着霍昭那挺拔而充满压迫感的背影,心情复杂得像一团被猫抓乱了的毛线球,各种情绪疯狂地纠缠、冲撞!
他厌恶极了霍昭这种将他视为私有财产、可以随意宣示主权和进行“维护”的姿态!
他渴望挣脱这一切,回到那个简单、甚至清贫、却拥有尊严和自由的世界!
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在刚才那个轻浮恶心的李少逼近他、试图用肮脏的手触碰他、用污言秽语侮辱他的瞬间,当那种被侵犯、被物化的强烈屈辱感和无助感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时候,霍昭的出现,以及他那句平静却极具分量的“我的人,不喜欢这种玩笑”,确实像一堵无形却坚固无比的墙,瞬间将他与那些恶意的侵扰隔离开来,带来了一种……真实存在的、被保护的感觉。
然而,这堵保护他的屏障,同时又是禁锢他最深的牢笼!
这种极端矛盾的感觉,像两股方向相反的巨力,狠狠地撕扯着他的内心,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烦躁、迷茫和一种深沉的、无处宣泄的悲哀。
他到底算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腾的浪潮,最终还是迈开沉重的脚步,跟上了那个决定他一切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