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复一日的心理压力,霍昭无处不在的控制,以及内心深处关于尊严与现实主义的激烈撕扯。
如同几股不断收紧的绞索,日以继夜地勒在方星河早已不堪重负的神经上。
他像一根被拉伸到极限的弦。
这天晚上,时针已过午夜。
霍昭似乎有重要的跨国视频会议,一直在书房里没有出来。
方星河独自待在空旷得令人心慌的主卧。
巨大的双人床冰冷而空旷。
他索性抱着自己的专业书和笔记本电脑,躲进了与主卧相连、但相对小一些、也更私密一些的阅读角。
他试图将全部注意力投入到那些复杂的经济模型和晦涩的金融理论中,用高强度的脑力劳动来强行压制住脑海中翻腾不休的混乱思绪,麻痹自己敏感的神经。
然而,胃部传来的一阵熟悉的、隐隐的、带着烧灼感的绞痛,却顽固地打断了他的专注。
这老毛病,从他为了凑学费和生活费长期饥一顿饱一顿、又承受着巨大学业压力时就落下了。
住进这里后,虽然饮食变得精致规律,但精神上的高压和持续的焦虑,让这旧疾没有好转。
他以为像往常无数次那样,咬咬牙,喝点热水,忍一忍就能熬过去。
他起身想去倒杯水,喝了水过了一会后还是很痛,他皱了皱眉,强忍着不适,重新坐回椅子上,将笔记本电脑抱在怀里,试图用身体的重量压住那不断加剧的抽痛。
时间在寂静中缓慢流淌。
窗外的城市灯火渐次熄灭,只剩下零星的光点。
胃里的绞痛非但没有缓解,反而像有无数根细小的针在同时穿刺,一阵紧过一阵。
冷汗开始从他的额角、鬓边渗出,迅速浸湿了额前的碎发。
他蜷缩起身体,将额头抵在冰凉的笔记本电脑外壳上,试图用那点凉意来对抗体内翻江倒海的灼痛和恶心感。
接近凌晨一点,书房的门终于被轻轻推开。
霍昭结束了漫长的会议,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迈步走了出来。
他习惯性地走向主卧,推开房门,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大床平整得没有一丝褶皱。
他的脚步顿了一下,目光扫过房间,最后落在了与主卧相连的、那扇虚掩着的透明的阅读室门上。
他走过去,轻轻推开门。
阅读室里只开了一盏昏暗的落地灯,光线朦胧。
他一眼就看到,方星河并没有坐在书桌前,而是整个人蜷缩在靠窗的那张单人沙发里,身体微微佝偻着,脸深深埋在膝盖里,只露出一个黑色的发顶和一段苍白得毫无血色的后颈。
他的肩膀在不易察觉地细微地颤抖着,呼吸声沉重而急促。
霍昭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快步走了过去,穿着居家拖鞋的脚步放得很轻,但在极度寂静的房间里依然清晰可闻。
“方星河?”他的声音在深夜的静谧中响起,带着一种与往常不同的、略显低沉的质感。
蜷缩在沙发上的人影猛地颤抖了一下,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到。
方星河艰难的抬起头。
灯光下,他的脸惨白得像一张被水浸透的纸,嘴唇失去了所有血色,干裂起皮,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冰冷的汗珠,几缕黑发湿漉漉地贴在皮肤上。
他的眼神有些模糊,似乎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你怎么了?”霍昭蹲下身,目光锐利地扫过他异常的脸色和冷汗涔涔的额头。
方星河张了张嘴,想说话,但胃部一阵剧烈的痉挛猛地袭来,让他瞬间弓起了身体,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声压抑不住的、带着痛楚的抽气声。
他死死地按住自己的上腹部,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好半天,才从牙缝里断断续续地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胃……胃疼……好疼……”
霍昭的眼神沉了沉。
他没有再多问,立刻托着方星河的膝窝把他抱起来,站起身,动作快而稳。
轻轻的放在主卧的大床上,给他盖上被子,然后拿起手机打给助理,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清晰的、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但知道他的就能听出来语速比平时稍快:
“程峰,叫陈医生马上过来。立刻。”
他甚至没有提高音量,但在这深夜的寂静中,他的声音仿佛具有某种穿透力。
挂断电话,看着方星河难受的紧皱眉头,他径直走向书房一侧的嵌入式柜子,熟练地打开,从里面取出一个小巧的、印着德文标签的白色药瓶,又快步走到客厅的饮水机旁,接了一杯温度适中的温水。
他回到床边,蹲下身,将水杯和从药瓶里倒出的两片白色小药片递到方星河面前,声音依旧保持着冷静:“先把药吃了,医生马上到。”
方星河疼得视线都有些模糊,眼前霍昭的身影和递到嘴边的药片、水杯都带着重影。
剧烈的疼痛几乎剥夺了他的思考能力,他几乎是凭着求生的本能,颤抖地伸出手,想要接过药片和水杯,但手指却不听使唤,差点打翻水杯。
霍昭眉头皱得更紧,他没有丝毫犹豫,一手稳稳地托住水杯底部,另一只手直接捏着那两片小药片,递到了方星河的唇边。
“张嘴。”
方星河混沌的大脑已经无法思考,剧烈的疼痛让他只剩下服从的本能。
他顺从地微微张开干裂的嘴唇。
霍昭将药片准确地放入他口中,然后立刻将水杯边缘凑近他的唇。
温水滑过喉咙,带着药片一起咽下,暂时缓解了喉咙的干涩和胃部的灼烧感。
霍昭扶着他,让他靠回靠背。
方星河虚弱地闭着眼,急促地喘息着,额头的冷汗依旧不停地往外冒。
霍昭没有离开,就蹲在床边,一只手稳稳地伸进被子里,覆在他的胃上,轻轻的按摩着。
另一只手拿出手机,再次拨通,语气简洁冰冷:“到哪儿了?”
电话那头传来程峰清晰而恭敬的回应:“霍总,陈医生已经上车,预计五分钟后到。”
“让他直接上来。”霍昭说完,挂断电话。
他将手机扔在一旁的矮几上,目光重新落回方星河惨白的脸上。
卧室里陷入一片安静,只有方星河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
霍昭就那样沉默地蹲着,深邃的目光落在方星河因痛苦而紧蹙的眉心和不断渗出冷汗的额角。
只能一遍一遍的按揉着他有着痉挛的胃部…
霍昭轻轻的开口:“再坚持一下,医生马上就来…”
几分钟后,公寓大门传来密码锁开启的轻响。
程峰带着一位提着专业出诊箱、穿着得体、约莫五十岁上下、神情严肃干练的男医生快步走了进来。
“霍总。”陈医生微微躬身,语气恭敬。
霍昭站起身,让开位置,言简意赅:“他胃疼得很厉害。”
“好的,我来检查。”陈医生立刻上前,蹲在方星河面前,打开出诊箱,动作熟练地开始进行检查,询问症状,测量体温和血压。
霍昭退后几步,沉默地看着陈医生忙碌,程峰则安静地垂手立在一旁等候吩咐。
检查持续了大约十分钟。陈医生收起听诊器,站起身,转向霍昭,语气专业而沉稳:“霍总,方先生这是急性胃炎发作,可能伴有胃痉挛。应该是长期精神紧张、饮食不规律加上近期过度劳累诱发的。暂时没有发现穿孔或出血的迹象,但疼痛程度不轻。我已经给他注射了缓解痉挛和止痛的针剂,需要立刻休息,绝对静养。这是开的药,按时服用,这几天饮食要极其清淡,最好是流质或半流质。”
霍昭听完,点了点头,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波动:“有劳陈医生。程峰,送陈医生下去,按方子把药备齐。”
“是,霍总。”程峰立刻应声,恭敬地引着陈医生离开。
房间里再次只剩下他们两人。
注射的药物开始起效,方星河感觉胃部那刀绞般的剧痛渐渐缓和下来,但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虚脱无力,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他依旧闭着眼,意识在半梦半醒间漂浮。
方星河蜷缩在柔软的被子里,身体的极度疲惫和药物的作用让他昏昏欲睡。
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之前,他模糊地感觉到,一片微凉柔软的触感轻轻触碰他那已经汗湿的额角…
世界陷入一片寂静的黑暗。
只有胃部残留的钝痛和身体深处无法言说的疲惫,提醒着他刚才发生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