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周六。
没有了需要去华信证券“实习”的安排,公寓里显得比平日更加空旷和寂静。
方星河因为前一晚在晚宴上耗费的巨大心力以及回来后辗转反侧、心绪不宁的疲惫,比平时醒得晚了一些。
他睁开沉重的眼皮时,身侧的位置已经空了,床单平整冰凉,霍昭显然早已起床离开。
这让他紧绷的神经下意识地松弛了一瞬…
他翻了个身,将脸埋进还残留着一丝霍昭身上那独特冷冽气息的枕头里,贪婪地呼吸着这短暂的自由空气,身体放松下来,打算赖一会儿床,哪怕只是几分钟,也是对自我意志的一种微小的、可怜的坚持。
然而,这个卑微的念头刚刚升起,卧室门外就传来了几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敲门声。“叩、叩、叩”。
门外传来保姆张姨那熟悉、恭敬的声音:“方先生,您醒了吗?早餐已经为您准备好了,霍先生特意吩咐过,请您务必在九点之前用完早餐。”
方星河的身体在听到“霍先生吩咐”和“九点之前”这几个字的瞬间,猛地僵硬如铁板!
霍先生吩咐?九点前用早餐?
他住进来这么久,从未听说过有这样具体到分钟的规定!
他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仿佛这样就能抗拒那无形的命令。
但门外的张姨似乎极有耐心,也仿佛能隔着门板感知到他的清醒,并没有离开,也没有再催促,只是静静地等候着。
那沉默的等待,比直接的催促更让人感到压力。
最终,方星河还是认命般地、极其缓慢地坐起身,动作僵硬得像一具提线木偶。
他磨蹭着洗漱完毕,换上一身自己的旧衣服,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到餐厅时,墙壁上那座造型古典的挂钟,时针和分针不偏不倚,正好指向九点整。
张姨已经将丰盛得如同酒店早午餐般的餐点摆满了餐桌,她脸上挂着那种一成不变的、职业化的恭敬微笑,垂手站在一旁。
见到方星河,她微微躬身:“方先生,早。请用早餐。”
……
饭后,按照他以往的习惯,通常会回到卧室看一会儿书,或者去那个设备齐全的健身房,通过高强度的运动来消耗掉过于充沛的、无处宣泄的精力,也借此麻痹纷乱的心绪。
他刚放下筷子,站起身,张姨却像是算准了时间一样,适时地出现在餐厅门口,脸上依旧带着那抹恰到好处的微笑,语气温和却不容拒绝地说:
“方先生,霍先生交代过,饭后最好不要立刻看书或者做剧烈运动,对消化不好。建议您最好能休息半小时左右,下午的精神状态会更好。主卧的窗帘我已经为您拉好了,光线适宜。”
方星河猛地停下脚步,整个人僵在了客厅中央,霍昭是要将他每一天、每一个小时、甚至每一分钟的生活,都彻底纳入他的掌控轨道吗?!
这种细致入微到令人发指的“关怀”,比直接的命令更让人感到毛骨悚然!
他站在原地,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最终,他没有按照张姨的“建议”回主卧午睡,而是猛地转过身,几乎是带着一股赌气般的执拗,大步走进了与主卧相反方向的书房。
他反手关上门,仿佛这样就能将那张无形的网隔绝在外。
他走到巨大的书架前,目光扫过那一排排精装的外文书籍,最终,有些粗暴地抽出了一本厚重的、他曾经很感兴趣的《全球经济发展史》,重重地坐在了书桌后的椅子上。
…
如果说对日常作息的精细“安排”像一张逐渐收紧的网,那么,另一种更加隐蔽、却更让方星河感到脊背发凉的不安,则来自于对他通讯的、无处不在的隐性监控。
——
他现在依旧在使用着那个屏幕带着裂痕、反应已经有些迟缓的旧手机。
霍昭送给他的那部最新款、顶配的智能手机,连同未拆封的包装盒,一直被他像对待某种不祥之物一样,原封不动地塞在床头柜最深的抽屉角落里。
这部破旧的手机,仿佛承载着他过往生活的全部气息。
有一次,是在一个周二的下午。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方星河正坐在书桌前,心不在焉地翻着一本专业书。
突然,他放在桌角的旧手机响起了视频通话的铃声,屏幕上显示的是“妈妈”。
他有些意外,因为母亲周蕙知道他白天通常要上课或打工,为了不打扰他,以往联系他多选择在晚上。
他连忙拿起手机,接通了视频。屏幕那头出现了母亲周蕙的脸,气色看起来比之前好了很多,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
“星河,没打扰你上课吧?”母亲的声音听起来中气足了些,“妈今天感觉特别好,医生也说恢复得不错,就想看看你。”
方星河看着母亲好转的气色,心里稍稍松了口气,脸上也勉强挤出一点笑容:“没,妈,我今天下午没课。您感觉好就行,要听医生的话,按时吃药。”
母子俩聊了些家常,大多是母亲在说,方星河安静地听着,叮嘱母亲注意身体。
大约聊了十几分钟,手机屏幕突然闪烁了几下,弹出一个“电量过低,即将自动关机”的提示,随后屏幕一黑,彻底没了反应。
方星河这才想起,自己昨晚忘了给手机充电。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并没有太在意,随手将手机插上充电器,便继续看书,也没有立刻开机。
然而,当天晚上,霍昭回来得比平时稍早一些。
两人在餐厅沉默地吃着晚饭时,霍昭状似无意地、用聊家常般的平淡语气问了一句:“今天下午,和你母亲通电话了?她最近情况怎么样?”
方星河拿着筷子的手猛地一僵,他白天和母亲视频通话时,霍昭明明正在公司!
他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连时间都如此精准?
除非……除非他这部旧手机的通讯情况,包括通话记录、甚至可能包括通话内容……一直都处于某种严密的、不为人知的“关注”或“监听”之下?!
他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垂下眼睫,掩饰住眼中的惊骇,用尽可能平稳的、含糊其辞的声音应了一声:“……嗯,通了。她……还好。”
霍昭抬起眼皮,深邃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两秒,那目光平静无波,却仿佛能穿透他强装的镇定,看到底下汹涌的恐慌。
但他并没有继续追问,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便继续用餐,仿佛刚才真的只是一句随口的关心。
然而,方星河的后背,却惊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内衣瞬间湿冷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黏腻的寒意。
强烈的怀疑和不安驱使着他,他必须验证。
他趁着霍昭在书房处理公务、客厅无人的间隙,偷偷拿出已经充好电的旧手机,开机,犹豫再三,给他唯一信得过的朋友林浩发了一条简短的信息:“浩子,在干嘛?”
信息几乎是秒回。
林浩的回复带着他惯有的咋咋呼呼的风格:“靠!你小子终于诈尸了?!我还以为你被外星人抓走了呢!还能干嘛,苦逼刷题中!倒是你,最近神神秘秘的,人间蒸发啊?在哪儿发财呢?电话也打不通,信息回得慢得像蜗牛!”
方星河盯着屏幕上的文字,瞳孔猛地收缩!
他很少主动给林浩发信息,是怕自己的异常状态会引起林浩的追问,更怕自己不小心说漏嘴,给林浩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但林浩说“电话打不通”?他立刻检查自己手机的信号格,明明是满格!
为了确认,他直接找到林浩的号码,按下了拨号键。
电话几乎是立刻就被接通了,听筒里传来林浩熟悉的大嗓门,带着一丝诧异和调侃:“喂?星河?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啊?居然主动给我打电话?有啥指示?”
方星河握紧了手机,压低声音,谨慎地问道:“浩子,你……之前给我打过电话?”
“打了好几个呢!”林浩的声音提高了八度,带着不满,“前天晚上!大前天晚上!我都打了!你小子的破手机一直关机!提示不在服务区!搞什么飞机啊?玩失踪也不是这么玩的吧?”
方星河的心,随着林浩的话,一点点沉了下去,前天晚上?
大前天晚上?
他清晰地记得,那两天晚上,他的手机一直就放在床头柜上充电,从未关过机!
信号也一直是满格!
唯一的、可怕的解释就是:他这部旧手机的通讯信号,被人为地屏蔽了!或者,所有的来电都被悄无声息地转接到了某个未知的地方!
而他自己,却对此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