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霍昭难得地没有外出应酬,晚餐后便进了书房处理似乎永远也处理不完的公务。
偌大的公寓里一片死寂,只有中央空调系统发出低沉的嗡鸣。
方星河独自待在空旷得令人心慌的客厅里,蜷缩在沙发角落,对着巨大的、播放着无声新闻的电视屏幕发呆。
突然,口袋里的旧手机震动了一下,屏幕亮起,是林浩发来的信息:
“星河!你小子是不是被外星人绑架了?!人间蒸发啊!下周老刘那变态的《宏观经济学》要交大作业了,要求贼高!你搞定了没?别指望我啊,我还指望着抱你大腿呢!”
看着屏幕上那熟悉的、带着夸张语气的文字,方星河冰冷的心湖似乎被投入了一颗小石子,泛起了一圈微澜。
他犹豫了一下,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书房那扇紧闭的、厚重的实木门,里面听不到任何动静。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做贼一样,手指在冰冷的屏幕上飞快地敲打,回复了几个字:“快了。你呢?”
信息刚发出去不到一分钟,手机屏幕骤然亮起,伴随着一阵急促的铃声,在过分安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刺耳!
屏幕上跳动着“浩子”两个大字。
林浩就是这样的急性子,文字说不清,直接电话就轰了过来。
方星河的心猛地一缩,几乎要跳出嗓子眼!
他鬼使神差地,用微微颤抖的手指,按下了绿色的接听键。
同时,他像一只受惊的兔子,从沙发上弹起来,快步走向客厅外相连的、视野开阔的大阳台,并下意识地拉上了阳台的玻璃门,试图用这层透明的屏障,隔绝掉可能来自书房的注视。
“喂!方星河!你总算接电话了!我还以为你手机掉马桶里了呢!”林浩那标志性的大嗓门立刻从听筒里炸开,带着毫不掩饰的抱怨和熟悉的活力,“你最近什么情况?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打电话十次有九次不通,要么就是不在服务区!发信息也回得慢吞吞,几个字几个字往外蹦!老实交代,是不是在哪个秘密基地搞什么惊天动地的大项目呢?发财了可不能忘了兄弟啊!”
方星河将手机紧紧贴在耳边,听着好友那毫无心机、充满活力的声音,鼻子莫名一酸,眼眶有些发热。
他用力吸了吸鼻子,将身体靠在冰冷的玻璃栏杆上,背对着客厅方向,尽可能地压低声音,含糊地解释道:“没……没有。就是最近……有点忙。”
“忙?忙个屁!”林浩完全没察觉到他声音里的异常,自顾自地大声抱怨着,背景音还能听到翻书和敲键盘的声音,“再忙能比我还忙?我告诉你,老刘那个作业简直变态到令人发指!参考文献列了一长串,还要建模型分析!我头都快挠秃了!你什么时候回学校?咱俩必须得碰个头,你得救救我!不然这次真要挂科了!”
“我……我最近可能……不太方便回学校……”方星河艰难地组织着语言,感觉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发紧,发干。
“不方便?你搞什么飞机呢?”林浩的声音里带上了明显的疑惑和不解,“喂,我说星河,你不对劲啊。从上个月开始你就怪怪的,电话不接,信息不回,人也见不着。问你啥你都含糊其辞的。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是不是……是不是上次那个找你麻烦的、开豪车的混蛋又干什么了?你告诉我!别一个人扛着!哥们儿虽然没啥大本事,但也不能看着你受欺负!”
“没有!真没事!”方星河心里一慌,急忙打断他,心跳得像擂鼓一样,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客厅,生怕林浩的声音太大被听见,“就是……就是实习的地方比较远,住的地方也……离学校远……信号有时候不太好……”他语无伦次地找着借口,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
他话还没说完,身后阳台的玻璃门,被无声无息地、缓缓推开了。
霍昭站在那里。
他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书房,身上穿着深灰色的丝质家居服,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修长。
他手里端着一杯水,神情淡漠,目光平静地落在方星河瞬间僵直的背影上。
不知道他站在那里,已经听了多久。
方星河的声音戛然而止,仿佛被人掐住了脖子。
握着手机的手指瞬间变得冰凉刺骨,连血液都似乎凝固了。
电话那头,林浩还在不明所以地嚷嚷:“星河?喂?怎么不说话了?信号又不好了?你这什么破地方啊?喂?听得见吗?”
霍昭的目光平静地扫过方星河骤然失去血色的侧脸和微微颤抖的肩膀,然后,他缓步走了过来,脚下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他走到方星河身边,并没有伸手抢夺手机,只是静静地站着,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方星河的脸上,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方星河感觉周围的空气仿佛在瞬间被抽空了,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是塞了一团棉花,发不出任何声音。
电话那头,林浩焦急的声音还在持续:“星河?你没事吧?说话啊!别吓我!”
霍昭微微倾身,靠近方星河的耳畔,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的声音,低语道:“告诉他,你在忙,晚点再说。”
他的声音很轻,温热的气息拂过方星河敏感的耳廓,却让他如同瞬间坠入了冰窟,从头到脚一片冰凉!
连指尖都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在霍昭那极具压迫感的、冰冷的注视下,他几乎是凭着求生本能,对着手机那头仍在焦急呼唤的林浩,用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明显颤抖的沙哑声音,艰难地挤出几个字:“浩子……我……我现在有点事……很忙……晚点……晚点再打给你……”
说完,他不等林浩有任何回应,几乎是仓皇地、用尽全身力气按下了那个红色的挂断键!
“嘟——嘟——嘟——”
忙音响起的那一刻,阳台陷入了一片死寂。
只剩下两个人细微的、几乎不可闻的呼吸声,以及窗外远处城市模糊的喧嚣背景音。
方星河死死地攥着发烫的手机,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
他低着头,像是一个等待最终审判的囚徒,不敢去看霍昭的眼睛。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霍昭那冰冷的目光,牢牢地锁定在他身上。
良久,霍昭才缓缓开口,却字字清晰,:“看来,你最近的实习工作,还是不够忙。还有多余的精力……去应付这些无关紧要的社交。”
方星河猛地抬起头,眼中积压了太久太久的愤怒、屈辱、恐惧和无力感,在这一刻如同火山般猛然爆发了!
“无关紧要?!”
他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激动而剧烈颤抖,带着破音的嘶哑,“林浩是我最好的朋友!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这算什么社交?!难道我连跟朋友说句话的权利都没有了吗?!”
霍昭看着他激动得几乎要失控的样子,眼神没有丝毫波动:“朋友?最好的朋友?”
他重复着这两个词,语气里不明的情绪意味更浓,“你这个‘最好的朋友’,能给你母亲请来全球顶尖的医疗团队会诊?能解决你奖学金被恶意取消的麻烦?能让你进入华信证券核心部门实习?还是能给你现在这种……衣食无忧、甚至堪称奢华的生活?”
他每一个轻描淡写的问句,都像一把淬了剧毒、锋利无比的尖刀,精准而残忍地,一刀一刀狠狠剜在方星河最脆弱、最不堪回首的痛处!鲜血淋漓!
“你现在需要做的,”霍昭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教训意味,像是在训诫一个不懂事的孩子,“是专心适应你的新角色,认清自己的位置,做好你分内的事。而不是把宝贵的时间和精力,浪费在那些……对你所谓的‘未来’毫无帮助的、无谓的人和事上。”
“毫无帮助?无谓的人?”方星河气得浑身发抖,积压了太久的委屈、愤怒和绝望如同岩浆般喷涌而出!
他向前逼近一步,赤红着眼睛死死瞪着霍昭那张冷峻的脸,声音嘶哑地低吼,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绝望,
“霍昭!你是不是非要逼得我众叛亲离?!是不是非要斩断我所有的联系,让我变成一个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众叛亲离!你到底想把我变成什么样子?!一个没有灵魂的提线木偶吗?!”
他的质问在空旷的阳台回荡,带着血泪的控诉和悲鸣,像垂死天鹅的哀歌。
霍昭静静地听着他声嘶力竭的控诉,眉头微皱,等方星河吼完,胸膛因为激动而剧烈起伏,几乎要脱力时,他才微微向前倾身,深邃如寒潭的目光牢牢锁住方星河盈满了泪水、愤怒的眼睛,用一种不能理解的语气,一字一顿地吐出五个字:
“你有我就够了。”
你有我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