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进祠堂时,铜匣的最后一道工序终于收尾。苏先生用镊子夹起最后一片珊瑚碎末,嵌进海星图案的凹坑里,指尖的银镊子与铜匣碰撞,发出细碎的“叮”声,像串微型风铃。
“成了。”他直起身,袖口沾着点铜绿,却难掩笑意。祠堂的长桌上,那只铜匣静静躺着,紫铜锁扣在油灯下泛着暖光,贝壳装饰里的小螃蟹像是要顺着匣壁爬下来,珊瑚碎末的红与“海骨”的青交叠,倒像把晚霞揉进了铜里。
丫丫踮脚够着桌面,鼻尖几乎碰到匣盖:“能让我试试开锁吗?”苏先生点头后,她屏住气,指尖捏住紫铜海浪锁扣,轻轻一旋——“咔嗒”,锁扣弹开时带起的气流,吹得油灯火苗颤了颤。
“里面的细沙动了!”周砚突然指着匣内。果然,之前装在匣底的海沙随着开盖的气流轻轻起伏,像片迷你沙滩。林默想起早上在滩涂捡沙时,丫丫非要把不同颜色的沙子分层装,此刻在灯光下,金黄与银白的沙层界限分明,倒成了意外的装饰。
“这匣子里,装着咱们大半个月的忙活呢。”李婶端着刚蒸好的糯米糕走进来,蒸笼掀开的瞬间,白汽漫过铜匣,在匣壁凝出层细珠,“你看,连水汽都舍不得离开它。”水珠顺着匣壁滑落,在桌面上晕出小小的圈,倒像铜匣在“出汗”。
苏先生拿起铜匣,掂量了掂量:“比刚开工时沉了不少,光那些珊瑚碎末就嵌了十七处。”他转向林默,“明天把它送去渔港吧,张船长说过,出海的船总得带件镇船的物件,这铜匣既有海水气,又有咱们的手艺,再合适不过。”
林默点头时,瞥见桌角的工具堆里,一截剩下的紫铜丝正泛着暗光。那是做锁扣时多出来的料,被他随手放在一边,此刻却像有光从里面透出来似的。他走过去捡起,铜丝入手比寻常紫铜沉些,表面的氧化层下,竟隐隐有纹路在动——像是片缩小的海浪纹。
“这铜丝不对劲。”他把铜丝举到油灯前,众人凑近了看,果然,那些纹路会随着光线角度变化,仿佛真的在起伏。苏先生用指甲刮了刮氧化层,露出的新铜面更亮,纹路也更清晰了。
“是‘活铜’!”周砚突然低呼。他爷爷曾跟他说过,海边偶尔会捡到这种铜料,能随潮起潮落变纹路,老辈人叫它“活铜”,说是吸收了海灵气的缘故。“我爷爷的工具箱里,就有个活铜打的鱼坠,每次涨潮前,上面的鱼鳞纹就会鼓起来。”
丫丫突然拍手:“那用它再做个小物件吧!比如……铜匣的钥匙?”她指着铜匣的锁扣,“要是钥匙也会动,开锁时不就像海浪推着船走吗?”
李婶把糯米糕分到碟子里:“我看行。明儿让张铁匠把炉火烧旺点,正好试试这活铜的性子。”她把一碟糕塞给林默,“多吃点,明儿去渔港的路远,得有力气扛着铜匣走。”
夜里,林默躺在祠堂的临时铺位上,却睡不着。他起身走到桌边,借着月光看那只铜匣。锁扣的紫铜在月下泛着冷光,贝壳里的小螃蟹像镀了层银,珊瑚碎末的红倒暗了些,像藏在深海里的灯。他想起苏先生说的“器物有灵”,或许真的是这样——当人把心思、时间、甚至笑声都揉进铜里,它便会慢慢长出自己的性子。
第二天清晨,渔港的风带着咸腥味扑过来时,张船长已经等在码头。他是个络腮胡的壮汉,接过铜匣时却格外小心,粗糙的手掌抚过匣壁的浪纹,突然“咦”了一声:“这纹路……跟我船底的浪花一模一样!”他指着不远处的渔船,船身吃水线处,果然刻着几乎相同的浪纹,是去年台风后重新修船时刻的。
“这就叫缘分。”苏先生笑着说,“它认你的船呢。”
张船长把铜匣郑重地放在驾驶室的架子上,正对着罗盘。阳光穿过驾驶室的小窗,照在紫铜锁扣上,反射的光斑落在海图上,恰好圈住他们常去的捕鱼区。“有它在,心里踏实。”他递给林默一个海螺,“这是去年捕到的夜光螺,磨成了哨子,送你。”
回程的路上,林默吹着海螺哨,声音被海风带得很远。周砚突然指着他手里的活铜丝:“你看!它变亮了!”果然,那截铜丝在阳光下泛着流动的光,海浪纹比早上更清晰,像是在跟着海螺哨的节奏起伏。
丫丫凑过来看,突然说:“它是不是想回海里去?”
林默握紧铜丝,指尖传来微微的震颤,像有颗小心脏在跳。他想起张船长说的“缘分”,或许这活铜,本就该属于海。
“等下次做铜件,”他对周砚和丫丫说,“咱们把它熔了,打个海鸟形状的挂钩,挂在铜匣上。这样,铜匣在船上,海鸟就像在跟着船飞,活铜的灵气,也能一直陪着它。”
海风掠过耳畔,带着铜匣的气息,也带着新的期待。林默知道,这不是结束,就像海浪总在重复涨落,他们的手艺,也会在这些铜屑、贝壳和笑声里,慢慢长出新的模样。而那只躺在驾驶室里的铜匣,将在无数个日出日落里,听着海浪声,守着满匣的沙,还有他们藏在纹路里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