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像块浸了墨的绒布,轻轻盖在镇子上空。祠堂后院的工坊里却亮如白昼,白炽灯的光洒在木桌上,映得一堆铜片、齿轮和碎镜片泛着冷光。
林默正蹲在桌边,手里捏着把小巧的刻刀,小心翼翼地刮着一块黄铜片。铜片边缘已经锈成了青绿色,他蘸了点苏先生配的除锈水,慢慢擦去锈迹,露出底下模糊的花纹——是半朵残缺的牡丹,花瓣蜷曲着,像被揉过的纸。
“这是……当年爷爷给镇上绣坊做的铜制压花器吧?”丫丫端着杯热牛奶走进来,看见铜片上的花纹,眼睛一亮,“我奶奶说过,你爷爷的手艺可好呢,做的压花器能在绸缎上压出立体的花,全镇的绣娘都抢着要。”
林默抬头笑了笑,用刻刀轻轻勾勒出牡丹缺失的花瓣:“嗯,找了好久才在仓库角落翻出来,锈得快认不出了。”他指尖划过铜片边缘的缺口,“这里断了一块,得补起来才能用。”
工坊角落突然传来“咔嗒”一声,周砚抱着个旧木箱从梯子上跳下来,箱子上落满了灰,他拍了拍箱盖,呛得直咳嗽:“找到啦!赵烈说的那批老镜片就在这儿!”
箱子打开,里面铺着油纸,整齐码着十几块大小不一的镜片,边缘都裹着绒布。周砚拿起一块圆形镜片,对着光看了看:“这就是观星镜的备用镜片吧?边缘有编号呢!”镜片背面果然刻着细小的“叁”字,和观星镜底座的凹槽严丝合缝。
林默放下刻刀走过去,拿起镜片对着灯光转动,镜片里映出的星图比现在观星镜上的清晰好几倍:“应该是当年造观星镜时多做的备用件,爷爷总说‘有备无患’。”他指尖拂过镜片边缘的磨损,“看来以前经常被拿出来擦拭,是爷爷常用的东西。”
“说到旧物,我今天去给纪念堂收拾东西,发现了这个。”丫丫从口袋里掏出个巴掌大的木盒,打开后里面躺着枚银质的小钥匙,钥匙柄上刻着只兔子,“苏先生说这是你小时候挂在脖子上的,说是能打开你爷爷的工具箱。”
林默接过钥匙,指尖触到冰凉的银面,突然想起六岁那年的事——爷爷把这钥匙挂在他脖子上,笑着说:“等你能自己打开工具箱,就教你做第一个铜活儿。”后来他弄丢了钥匙,哭了整整一天,爷爷却没怪他,只是摸着他的头说“缘分到了自然会回来”。
“工具箱在哪?”林默的声音有点发紧。
“在纪念堂东厢房!赵烈正和工匠们一起挪呢!”丫丫拉着他就往外跑。
东厢房里,赵烈正指挥着两个工匠把一个沉重的樟木箱放在桌上。箱子表面雕着缠枝莲纹样,铜锁上锈迹斑斑,形状正是只兔子,和钥匙柄上的图案完全吻合。林默走上前,将钥匙插进锁孔,轻轻一拧,“咔”的一声,锁开了。
箱子里铺着暗红色的绒布,整齐码着各种工具:大小不一的刻刀、锤子、矬子,还有几卷铜丝、锡条,最底下压着本牛皮封面的笔记本。林默拿起笔记本翻开,里面是爷爷的字迹,工工整整记着各种器物的做法——从铜制烛台到银质发簪,甚至还有观星镜的修补步骤。
“快看这个!”周砚指着笔记本最后一页,上面画着个简单的设计图,旁边写着“给默儿的成年礼:星轨铜盘”,图上的铜盘中间嵌着块圆形镜片,边缘刻着北斗七星的轨迹。
林默的手指抚过那行字,眼眶发烫。他小时候总缠着爷爷要“和观星镜一样厉害的礼物”,爷爷当时笑着答应了,后来却突然离世,他早把这事忘了。没想到爷爷一直记在心里。
“现在做还来得及!”赵烈拍着他的肩膀,“纪念堂下个月完工,正好当落成礼物!”
接下来的几天,工坊里热闹得像集市。林默照着笔记本上的步骤,开始做星轨铜盘。周砚帮他打磨镜片,丫丫负责清洗旧工具,赵烈则找来镇上的老银匠,教他们如何给铜盘鎏银。
林默先把一块黄铜板裁成圆形,用矬子磨平边缘,再用刻刀在边缘刻北斗七星的轨迹。铜屑簌簌落在桌上,他额角渗出汗珠,却丝毫不敢分心——爷爷的笔记里写着“刻星轨要顺天体运行方向,急不得”。刻到“天枢星”时,刻刀不小心滑了一下,在铜盘上留下道浅痕。
“别急,”赵烈递过块细砂纸,“我爷爷说,老匠人做活,哪有没瑕疵的?关键是要把瑕疵变成特色。”林默看着那道浅痕,突然灵机一动,顺着痕刻出颗小小的流星,反倒让星轨更生动了。
丫丫在一旁给铜盘抛光,突然指着窗外喊:“快看!是苏先生和仿品!”众人抬头,只见苏先生站在院子里,手里捧着仿品铜匣,仿品的光丝正往工坊里探,在墙上投出片细碎的光点,像星星落在墙上。
“仿品好像在帮忙设计!”周砚笑着说,“你看那光点,不就是星轨的样子吗?”
林默看着墙上的光点,又低头看了看笔记本上的星图,突然明白爷爷的用意——所谓传承,不只是记住手艺,更是把身边人的心意都融进器物里。他拿起刻刀,在铜盘背面刻下几个小字:“承匠心,续星光”。
半个月后,纪念堂落成那天,星轨铜盘被摆在了观星镜旁边。阳光透过镜片,在墙上投出清晰的北斗七星轨迹,铜盘背面的字在光下闪闪发亮。仿品铜匣就放在旁边,光丝缠着铜盘边缘,像在轻轻抚摸。
苏先生站在一旁,看着林默说:“你爷爷说过,器物是有灵性的,你对它用心,它就会带着你的心意,陪你走很远的路。”
林默看着铜盘上的流星刻痕,突然笑了。他好像看到爷爷站在工坊里,笑着对他说:“默儿,这才是最好的成年礼。”
夜风从纪念堂的窗吹进来,带着樟木箱的香气,吹动了笔记本的纸页。上面的字迹仿佛活了过来,和工坊里的锤声、笑声、仿品的轻响混在一起,成了最动听的声音。
原来所谓的传承,从来不是把旧物锁在箱子里,而是拿起工具,带着回忆和身边人的温度,让它们以新的样子,继续陪着往后的日子。就像这星轨铜盘,带着爷爷的承诺、朋友的帮忙,还有自己的心意,在光里闪闪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