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铁匠铺的木窗,在地面织出张细碎的网。林默蹲在炉边,用小铲翻动着昨夜冷却的炉灰,指尖突然触到块温热的东西——是枚没烧透的铜屑,在灰里泛着暗哑的光。他捏起铜屑凑到眼前,上面还沾着点野菊花的焦痕,是昨天锻打挂钩时溅落的。
“这铜料性子烈,得用陈灰捂着才肯服软。”老王师傅背着手走进来,烟袋锅在鞋底敲了敲,“你外公当年处理这种边角料,总爱往灰里掺把稻壳,说能让铜屑慢慢‘醒’过来,重铸时才不容易裂。”
林默往炉灰里撒了把去年的陈稻壳,果然见铜屑上的焦痕渐渐淡了些。他想起祠堂里那串时光链,铜片上的刻痕经过风吹雨打,有的已经模糊,却反而比新刻时多了层温润的光泽。就像外公留在手册里的字迹,被岁月浸得发褐,却每个笔画都藏着故事。
“去把那箱‘老伙计’搬出来吧。”老王师傅指了指墙角的木箱。林默搬开时,箱盖“吱呀”一声,扬起层细尘——里面是堆各式各样的旧零件:缺了齿的齿轮、断了柄的铜锤、锈成块的弹簧,最底下压着个铁皮盒,打开一看,竟是半包没拆封的蜡笔,笔杆上印着褪色的“红星牌”字样。
“这是1993年的蜡笔,”老王师傅抽了口烟,“那年你娘刚上小学,总缠着你外公要新蜡笔,他就把厂里淘汰的铜料融了,给她打了个蜡笔盒。这半包是没舍得用的,说留着给孙女。”
林默捏起支红色蜡笔,笔杆已经有些发软,在指尖留下淡淡的红痕。他突然想起母亲说过,她小时候的蜡笔总用得很快,外公就每天在她书包里塞块新的,后来才知道,那些蜡笔都是外公跟文具店老板用铜屑换的。
“这些旧零件,你打算怎么处理?”林默摩挲着枚断齿的齿轮,齿尖还留着敲打后的圆钝,显然是被人特意磨过,怕伤着孩子。
“融了,打个新物件。”老王师傅磕了磕烟袋,“你外婆不是总说,时光链缺个镇链的坠子吗?就用这些老铜料,打个‘光阴锁’,把这些碎时光都锁在里面。”
林默把零件倒进炉膛时,发现枚齿轮的孔眼里卡着张小纸条,字迹已经洇开,勉强能认出是外婆的笔迹:“阿远,今日换了新煤,火候要比往日小些,别又把料烧过了。”末尾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
“这是你外婆的‘火候提示条’,”老王师傅看得直乐,“当年她总怕你外公把料烧坏,每天都写条子塞在他工具袋里,后来你外公就故意留个齿轮孔眼放条子,说‘这是我跟你外婆的暗号’。”
炉火渐渐旺起来,旧零件在火里慢慢泛红,像块块被唤醒的晚霞。林默用长钳翻动着,看它们一点点融成铜水,那些断口、锈迹、齿痕,都在高温里渐渐舒展,变成片均匀的红光。他想起小时候拆闹钟,外公总说“零件拆开了还能拼回去,日子过散了也能拢起来”,原来这铜料也懂这个理。
正午时,铜水已经烧得透亮。老王师傅往砂型里撒了把松香,“滋啦”一声,白烟腾起,带着股清苦的香气。“这是你外公的法子,”他说,“松香能去铜里的杂气,让料子更纯。”
林默舀起铜水往砂型里倒,手腕稳得像生了根。铜水在型槽里缓缓流动,填满每个角落,像条金色的小溪,把那些破碎的时光碎片重新连缀起来。他想起母亲说的,外公总在熔铜时哼《东方红》,今天他也忍不住哼起来,调子有点跑,却让铁匠铺里的空气都跟着暖了几分。
等铜料冷却的间隙,林默翻出外公的手册,在最后一页画下了今天的场景:炉膛里的火光、老王师傅的烟袋、还有那半包蜡笔。画到齿轮孔里的小纸条时,他特意画了个笑脸,跟外婆当年画的一样。
傍晚拆砂型时,夕阳正好从窗口照进来,落在“光阴锁”上。锁身是用那枚断齿齿轮融成的,正面刻着串细密的纹路,是把齿轮的齿痕、弹簧的曲线、蜡笔的条纹都融在了一起;背面留了个小小的凹槽,刚好能放下那张小纸条的残片。
“试试能不能打开。”老王师傅递过把小钥匙,是用那截断了柄的铜锤柄做的。
林默把钥匙插进锁孔,轻轻一拧,“咔嗒”一声,锁开了。里面飘出股淡淡的松香,混着野菊花的味,像外公的烟袋味,又像外婆厨房里的草木香。
他把“光阴锁”挂在时光链末端,铜链晃了晃,所有的铜片都跟着轻轻颤动,发出细碎的响声,像无数个旧时光在跟他打招呼。
“这下,时光链才算齐活了。”老王师傅看着那串链子,眼里闪着光,“你外公要是在,准得说‘这锁,能锁住日子的暖’。”
林默摸着锁身,觉得掌心烫烫的,像握着团不会熄灭的火。他知道,这锁锁不住时光的脚步,却能把那些散落在铜屑里的光阴印记,永远留在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