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琰离去后,那方狭小的空间里,仿佛还凝固着他带来的、混合着药味与冷檀香的气息。苏棠僵坐在床沿,维持着他离开时的姿势,许久未曾动弹。
指尖无意识地反复抚过下唇,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他指腹擦过时,那冰冷又灼人的触感。耳畔,他低沉而霸道的宣告,如同魔音灌耳,一遍遍回响——
“从今往后,你的身上,只能染着杂家的东西。”
“无论是血……还是别的。”
“别的”是什么?他未明说,但那意味深长的停顿,那擦过她唇瓣的指尖,都让这句话充满了旖旎而危险的暗示。
苏棠的脸颊后知后觉地烧了起来,心跳快得像是要挣脱胸腔的束缚。一种强烈的、被冒犯的羞恼涌上心头,可在这羞恼之下,却翻滚着一种更陌生的、让她恐慌的战栗和……悸动。
他怎么能……他怎么敢……
可偏偏,在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在那苍白疲惫的脸色下,她捕捉到了一丝绝非作伪的、近乎偏执的认真。
他不是在开玩笑,也不是在单纯的宣告主权。那更像是一种……烙印。用他的血,用他这句不容置疑的话,将她刻上属于他的标记。
疯子!
真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苏棠猛地躺倒,用薄被死死蒙住头,仿佛这样就能隔绝那无处不在的、属于他的气息和声音。可黑暗中,他离去时背上那片新鲜的、刺目的暗红,却更加清晰地浮现出来。
他扯动了伤口……流了那么多血……就为了来说这样一句混账话?
担忧与气恼交织,像两股乱麻,将她紧紧缠绕,几乎窒息。这一夜,她注定无眠。
接下来的几天,冷宫依旧处于严密的封锁中,但苏棠能感觉到,某种无形的气氛发生了变化。送来的东西越发精心,甚至开始出现一些明显超出份例、带着明显讨好意味的珍稀补品和绫罗绸缎。连守卫们偶尔投射过来的目光,也少了几分之前的漠然,多了几分难以言说的敬畏。
仿佛她不再是那个随时可能被丢弃的冷宫弃妃,而是某种……被九千岁亲自“认证”过的、不容侵犯的存在。
青黛看她的眼神更加复杂,恐惧中甚至掺杂了一丝隐约的……怜悯?仿佛在看她一步步踏入一个美丽却致命的陷阱。
苏棠无心去解读这些。她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屋里,对着窗外发呆,或者继续那单调的、用碎瓷片刮擦锈铁片的动作。“沙沙”的声响,成了她对抗内心惊涛骇浪的唯一方式。
那块染血的帕子,她最终还是没能彻底洗净。浅褐色的印记顽固地留在素色的布料上,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也像某种隐秘的契约。她没有再试图丢弃它,而是将它折叠好,与那颗蜜渍梅子、碎瓷片、锈铁片放在了一起。
这些都是与裴琰相关的“证物”,记录着他们之间这段扭曲、危险,却又无法挣脱的牵扯。
这天夜里,她又一次从混乱的梦境中惊醒。梦里,是裴琰苍白的脸,是他背上不断淌下的血,是他冰冷指尖擦过她唇瓣的触感,还有他那句如同诅咒般的话语。
她坐起身,胸口剧烈起伏,额间沁出细密的冷汗。窗外月色昏暗,万籁俱寂。
忽然,一阵极轻微、却不同于风声的响动,再次从窗外传来。
她的心猛地一提,瞬间绷紧了身体。
他又来了?
然而,那声响只一下,便消失了。紧接着,她听到极轻微的“嗒”的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被从窗外塞了进来,落在了窗下的地面上。
不是裴琰。
苏棠屏住呼吸,等了好一会儿,确认外面再无动静,才赤着脚,悄无声息地走到窗边。
月光下,地面上躺着一个比巴掌略小的、扁平的黑木盒子。盒子没有任何纹饰,朴素得近乎简陋。
她的心怦怦直跳。是谁?裴琰?还是……那个曾经送过药的蒙面人?或者是其他势力?
她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弯腰捡起了盒子。入手微沉,带着木质的凉意。
她回到床边,借着从窗户透进来的微弱月光,小心翼翼地打开了盒盖。
没有机关,没有毒药。
盒子里铺着黑色的绒布,绒布上,静静地躺着一支……玉簪。
不是她想象中那种华丽繁复的宫簪,而是一支样式极其简洁的羊脂白玉簪。玉质温润细腻,在月光下流淌着柔和的光泽,簪头没有任何雕饰,只打磨成一道流畅圆润的弧线,干净,清冷,却透着一股不容忽视的高华。
在玉簪旁边,还放着一个更小的、同样材质的白玉盒。
苏棠拿起那个小玉盒,打开。里面是半盒色泽莹润、香气清雅细腻的白色膏体。
是……玉容膏?宫中妃嫔用来养护肌肤的顶级香膏,有价无市。
她看着盒中的玉簪和玉容膏,整个人都愣住了。
这绝不是尚服局或者御药房按例送来的东西。这玉簪的品味,这玉容膏的稀有,都指向一个可能——裴琰。
可他送这些是什么意思?
补偿那夜的“冒犯”?还是……另一种形式的“标记”?
她拿起那支玉簪。触手温凉,质地极佳。她几乎能想象出,这支簪子若是绾在他的发间,该是何等的清冷禁欲,与他平日墨色蟒袍的凌厉气势形成一种致命的矛盾感。
可他,却将它送给了她。
还有这玉容膏……是让她涂抹在……被他指尖擦过的唇上吗?
这个念头让苏棠的脸颊再次不受控制地烧了起来。她猛地合上盒子,仿佛那是什么烫手的东西。
可指尖,却仿佛还残留着那玉簪温润的触感。
这一夜,她再次失眠。
枕边放着那个神秘的黑木盒子,里面装着代表着他诡异“关怀”的玉簪和玉容膏。
唇上,那夜被他触碰过的地方,明明早已没有任何痕迹,此刻却仿佛又开始隐隐发烫,提醒着她那个霸道的宣言,和那个深夜来访的、带着伤与偏执的疯子。
她闭上眼,脑海里浮现的,却是他苍白着脸,将这支清冷的玉簪放入盒中时的模样。
心底那冰封的角落,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碎裂,融化成一池混乱的春水。
危险,却带着一种无法抗拒的引力。
裴琰……
你究竟,想把我变成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