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门口,阳光有些刺眼。高桥翔平拎着一个小小的、几乎空无一物的行李袋,站在台阶上,眯着眼适应着外面的光线。他身上的伤好了大半,但脸色依旧苍白,眼神深处残留着工厂地狱和医院消毒水都无法洗净的惊悸与空洞。自由的气息让他有些恍惚,又有些茫然。
就在这时,一辆低调却线条硬朗的黑色轿车悄无声息地滑到他面前停下。车窗降下,驾驶座上坐着的是龟田——那个曾作为麻衣与凛二之间联络人的、面容冷硬的男人。
龟田没说话,只是用眼神示意他上车。
高桥翔平皱了皱眉,他本能地抗拒着与这些深不可测的人物再有瓜葛。他扭过头,装作没看见,抬脚就想往路边走,打算自己叫车离开。
“啧。”龟田也不着急,慢条斯理地点燃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吐出灰白色的烟雾。他的声音透过车窗飘出来,不高,却清晰地钻进高桥的耳朵:
“小子,别忘了……你还欠着一条命,要还呢。”
这句话像一道冰冷的枷锁,瞬间铐住了高桥翔平刚刚抬起的脚。他整个人僵在原地,工厂里那个中国魔女(小林杏子)点在他眉心时那冰凉诡异的触感,以及那句“多谢惠顾”仿佛又在耳边响起。他猛地转头,看向龟田,眼神里充满了震惊、愤怒和一丝无法摆脱的恐惧。
龟田看都没看他震惊的表情,只是随手弹了弹烟灰,然后用空着的那只手,“咔哒”一声,推开了副驾驶的车门。动作随意,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车门敞开着,像一个沉默的邀请,或者说,一个冰冷的命令。
高桥翔平站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他看了看车内的龟田,又看了看周围来来往往、对此一无所知的行人。阳光照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他知道,从他被林“救下”并签下那个不明所以的“契约”开始,他的命运就已经不由自己掌控了。
最终,所有的挣扎化为一声几乎听不见的、认命般的叹息。他绷着脸,眼神阴沉,心不甘情不愿地弯下腰,钻进了副驾驶座。车内皮革和烟草混合的气味让他有些窒息。
他刚坐稳,还没来得及关上车门,龟田已经叼着烟,单手扶着方向盘,目视前方,用平淡无波的声音说了一句:
“系好安全带。”
这句话平常得像任何一次普通出行前的提醒,但在此刻听来,却像是对他未来道路的冰冷预言——前路未知,且绝不会平坦。他必须“系好”自己,准备好面对接下来的一切。
高桥翔平的手指在安全带扣上停顿了一瞬,最终还是“咔”一声,将它扣紧。黑色轿车悄无声息地汇入车流,载着他驶向一个远比废弃工厂和医院更加深邃、更加身不由己的黑暗未来。
龟田把车开进一条狭窄的后巷,停在了一家看起来颇有年头、招牌字迹都有些模糊的理发店门前。店门玻璃上贴着老式的发型海报,透着一种与时代脱节的陈旧感。
“下车。”龟田简短地命令,自己先推门走了进去。
高桥翔平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进去。店里弥漫着廉价发胶、剃须膏和烟草混合的浑浊气味。一个穿着沾了些许碎发的白大褂、发型却梳得油光水滑的中年理发师正在看赛马报纸,见到龟田立刻堆起笑容:“龟田桑,好久不见!今天怎么有空?”
龟田没多寒暄,用大拇指朝身后一脸不情愿的高桥翔平比了比:“给这小乡巴佬好好收拾收拾这颗脑袋。看着就碍眼。”
理发师这才注意到高桥翔平——乱蓬蓬的、因为住院而缺乏打理的头发,几缕挑染的痕迹还残留在发梢,配上他苍白警惕的脸和不合身的廉价衣服,确实与这店里老派但力求“体面”的风格格格不入。
高桥翔平被按在有些掉漆的老式理发椅上,围上带着淡淡消毒水味的白色围布。他看着镜子里自己邋遢的形象和身后龟田那张冷漠的脸,一股被摆布、被轻视的怒火涌了上来。
当理发师拿起梳子和剪刀,准备碰他的头发时,他猛地挣扎起来,脖子上的青筋都绷紧了,几乎是吼了出来:“不准碰我的头发!”这头发曾是他暴走族身份和些许叛逆尊严的象征。
“啪!”
一声沉闷的脆响。
龟田毫不留情地、用厚实的手掌狠狠扇在了高桥翔平的后脑勺上!力道之大,让高桥的脑袋猛地往前一磕,撞在镜子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眼前金星乱冒。
“呃……!”高桥疼得闷哼一声。
龟田俯下身,那张带着疤痕的脸凑近镜子里高桥惊恐扭曲的面容,声音压得极低,却充满了野兽般的威胁,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小乡巴佬……你最好给我听、话。”
他盯着高桥在镜中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补充道:
“我的耐心……很、有、限。”
那眼神里的寒意和话语中毫不掩饰的暴力意味,瞬间浇灭了高桥所有的反抗气焰。他想起了工厂里那些被吸干的同伴,想起了那个神秘莫测的林,想起了自己莫名背负的“一条命”的债务。在这个看似普通的中年男人面前,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只可以被随手捏死的虫子。
理发师见怪不怪地站在一旁,熟练地转着剪刀,等待指令。
高桥翔平的身体僵硬了半晌,最终,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般,慢慢地、颓然地靠回了椅背。他闭上了眼睛,不再看镜子,也不再说话,只是放在围布下的双手,紧紧攥成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
龟田这才直起身,对理发师点了点头:“弄干净点,像个人样。”
“好嘞,龟田桑放心。”理发师应了一声,剪刀和推子“嗡嗡”地响了起来。
一缕缕曾代表着不羁和反抗的头发,无声地飘落在地。镜子里,高桥翔平那张年轻却过早笼罩上阴霾的脸,正在被剃刀和剪刀重新塑造,朝着某个未知的、被安排好的形象转变。而龟田就抱着胳膊站在一旁,如同监工,确保这件“工具”被打磨成需要的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