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轿车最终停在一家隐匿于山林间、外观极为低调却透着奢华质感的高级温泉旅馆门前。与之前破旧的理发店形成天壤之别,这里的空气都仿佛过滤过,带着草木清香与温泉特有的硫磺气息。
高桥翔平被龟田带进一间宽敞的和室套房。他站在玄关,看着脚下光洁如镜的榻榻米和窗外精心打理的枯山水庭院,非但没有放松,反而更加警惕地绷紧了身体。经历了工厂、医院、理发店一连串的粗暴对待,他对任何“好意”或“安排”都充满了怀疑。
他梗着脖子,忽然冒出一句,声音干涩而带着一种虚张声势的防御:“我……我告诉你,我不喜欢男人!你别想……”
“哈!”龟田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可笑的话,短促地嗤笑一声,看都没看他,自顾自地脱下外套挂好,“我就算真喜欢男人,也瞧不上你这种毛都没长齐、还一身子医院和街头臭味的小屁孩。”他的语气充满毫不掩饰的嫌弃,“少在那儿自作多情。别废话。”
他指了指房间内侧散发着氤氲热气的浴室方向,命令道:
“你,现在,进去。从头到脚,从里到外,给我洗。至少十遍。”他强调,“把那股子晦气、穷酸味,还有你那些不三不四的过去,都给我洗刷干净。不洗干净不准出来。”
高桥翔平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既是羞愤,又感到一种被彻底审视和否定的屈辱。他咬着牙,最终还是闷头走进了浴室。
浴室里设施极尽奢华。高桥翔平站在花洒下,温热的水流冲刷着他刚刚被修剪过的短发和身体。他用力搓洗着皮肤,仿佛真的想将过去几天的恐惧、血污、以及那个作为暴走族“翔平”的一切印记都冲洗掉。十遍?他机械地数着,每一次涂抹沐浴露,每一次冲洗,都感觉自己的某一部分正在随之流失。
不知过了多久,当皮肤都被搓得微微发红,他才关掉水,用柔软厚实的浴巾擦干身体。浴巾上高级棉料的触感陌生得让他有些无措。
他裹着浴巾,犹豫了一下,还是拉开了浴室的门。
和室内只开着一盏昏黄的落地灯。龟田已经换了舒适的浴衣,大剌剌地靠在房间中央的大床上,手里拿着遥控器,面无表情地看着墙上电视里播放的晚间新闻。财经报道的光影在他冷硬的脸上明明灭灭。
而在他身旁的床铺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一套衣物。
不是高桥翔平熟悉的任何风格。那是一套面料挺括、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旁边是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的白色衬衫,一条简约的深色领带,以及一套质地柔软、标签都还未拆的高档内衣裤。甚至连搭配的袜子和一双看起来就价格不菲的黑色皮鞋都备好了。
“换上。”龟田的目光没有离开电视屏幕,只是用遥控器指了指那堆衣物。
高桥翔平愣住了。他看着那些与他之前人生格格不入的“装备”,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让他穿这个?他下意识地想要抱起那堆衣服,回到还有些水汽的、相对私密的浴室里去更换。
“就在这儿换。”龟田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没看他,但语气里的不容置疑如同铁板一块。
高桥翔平的动作僵住了。他缓缓转过头,看向龟田。
龟田终于侧过脸,瞥了他一眼,嘴角扯出一个没有丝毫温度的冷笑:“怎么?都是男人,有什么好躲的?还是说……”他的目光扫过高桥裹着浴巾、还有些单薄的身体,“你觉得,你还有什么‘资格’或者‘秘密’,值得我专门避开?”
这话语里的轻蔑和掌控意味不言而喻。在这里换,意味着连最后一点隐私和缓冲的余地都被剥夺。这不是简单的更衣,这是一次当面的、强制性的“包装”仪式。
高桥翔平站在床边,浴巾下的身体微微颤抖,不知是因为未干的水汽,还是因为愤怒与无力。他看着床上那套象征着另一个世界的西装,又看了看龟田冷漠的侧脸,最终,如同一个被输入了指令的机器人,手指有些僵硬地,解开了浴巾。
他背对着龟田,尽可能迅速地套上内衣裤,穿上衬衫,打好领带(动作笨拙),最后套上那身过于合身、以至于让他感觉浑身不自在的西装。布料摩擦皮肤的感觉陌生而拘束,仿佛一层新的枷锁。
整个过程,龟田始终看着新闻,只有偶尔用眼角的余光确认进度,仿佛只是在监督一件物品进行必要的维护和升级。
当高桥翔平终于穿好皮鞋,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房间中央时,龟田才终于关掉了电视。
他上下打量了高桥一番,勉强点了点头。
“总算像点样子了。”他站起身,走到高桥面前,抬手替他正了正其实并无歪斜的领带,动作看似随意,却带着一种所有者检查所有物的压迫感。
“记住你现在的样子,翔平。”龟田的声音低沉,“从里到外,你都欠着债。而债主,喜欢干净、听话、有用的‘东西’。明白了?”
高桥翔平穿着那身昂贵却冰冷如甲的西装,在龟田的注视下,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点了一下头。
镜子里,那个穿着笔挺西装的年轻人,眼神空洞,面容苍白,与这身行头格格不入,却再也找不到昔日暴走族“高桥翔平”的一丝影子。他已被彻底剥离、清洗、然后套上了一层为他量身定做的、名为“工具”的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