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一块浸了墨的绒布,缓缓覆盖住德玛纳河南岸的兽人营地。
篝火噼啪作响,将跳跃的火光投在涂满兽皮纹的帐篷上,烤肉的油脂滴落在火中溅起细碎的火星,混着麦酒的醇厚香气与各族兽人粗犷的谈笑声,在营地上空织成一片热闹非凡的夜曲。
今晚,这里是整个南岸最受瞩目的地方——虎人首领卡色尼的营帐前,一场盛大的宴席正拉开帷幕,兽人族几大部落的族长与手握实权的人物悉数到场,每一张带着獠牙或鬃毛的脸上,都挂着程式化的笑意,唯有眼底深处藏着不为人知的心思。
卡色尼站在营帐门口,一身暗红色兽皮甲衬得他身形愈发魁梧,额前的虎纹在火光下泛着冷光。
他那双琥珀色的眸子扫过前来赴宴的宾客,目光在熊族族长波恩纳身上顿了顿,随即迈开步子迎了上去,宽厚的手掌拍在波恩纳的肩甲上,力道不轻不重,恰好显出熟稔与尊重。
“波恩纳族长,真的太感谢你能来!”
卡色尼的声音洪亮,带着刻意放缓的语调,听起来格外诚恳,
“有你这位老朋友到场,我这晚宴才算真正有了光彩,蓬荜生辉都不足以形容啊!”
波恩纳是个典型的熊人,身材比卡色尼还要壮硕一圈,身上的黑色兽皮甲缀着几处战场留下的划痕,脸上的绒毛沾满了烤肉的油星。他闻言哈哈一笑,声音像闷雷般滚过营地:
“哦,我亲爱的卡色尼,你这话可就见外了!你举办的宴会,我波恩纳什么时候缺席过?
咱们俩并肩作战这么多年,从万兽森林的魔兽围剿到德玛纳河的渡河之战,这份情分,我岂能连这点面子都不给?”
说到这里,他刻意压低了声音,眼神扫过周围,带着几分神秘又郑重的语气补充道,
“更何况,狮人大王何等英明,这次他离开营地去收复万兽领,把整个南岸的防守和管理都交给了你,这可是对你的绝对信任!整个兽人族谁不知道,大王眼里揉不得沙子,能得他这般托付,你卡色尼的本事,咱们都看在眼里。”
卡色尼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他顺势引着波恩纳走向宴席主位,嘴里不停附和
:“那是那是!狮人大王才是真的英明神武,咱们兽人族能有今天的局面,全靠大王领导!”
他抬手朝着德玛纳河以北的方向虚指了一下,语气里满是“崇敬”,
“想当初,咱们兽人在万兽森林里东躲西藏,每年都要被魔兽叼走不少族人;
可大王一上任,就带着咱们一路征战,硬是把德玛纳河以北的大片领土都拿了下来——这在咱们兽人族的历史上,可是前所未有的壮举!我敢说,只要咱们跟着大王好好干,将来肯定能打下更大的地盘,让人类那些软骨头都俯首称臣!”
这番话刚说完,一个带着几分冷意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这话,恐怕不尽然吧?”
卡色尼的脚步顿了顿,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缓缓转过身。只见狼族族长沃尔夫正从人群中走出来,他身材瘦高,银灰色的毛发贴在身上,一双狭长的狼眼在火光下闪着锐利的光。沃尔夫先是对着卡色尼微微躬身行了一礼,动作标准却透着几分疏离,接着又转向波恩纳,同样行了一礼,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卡色尼首领,波恩纳族长,打扰二位谈话了。”
卡色尼心里早就猜到沃尔夫要唱什么戏,却还是装作疑惑的样子,挑眉问道:
“哦?沃尔夫,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我说得不对?”
沃尔夫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走到宴席边拿起一杯麦酒,轻轻晃了晃杯中琥珀色的液体,才抬眼看向在场的众人,声音清晰地说道
:“尊敬的卡色尼首领,还有各位族长,咱们先不说将来如何,就说说眼前的情况——咱们虽然顺利渡过了德玛纳河,占据了南岸的营地,但手里的兵力满打满算也只有四万余人,对吧?”他顿了顿,见没人反驳,继续说道,
“而河对岸的德玛帝国禁卫军,光是咱们探子摸清的数量就有五万,更别说他们还有坚固的城池和精良的装备。咱们兽人虽然个个战力强悍,一对一能打垮两个人类士兵,但打仗从来不是靠单打独斗——四万对五万,还要强攻人类的防线,这其中的难度,想必大家心里都清楚吧?”
波恩纳闻言,放下手里的烤肉,叹了口气,脸上的笑容也淡了下来:
“沃尔夫说得没错,这倒是实情。咱们伟大的兽族战士是厉害,可德玛帝国那帮该死的人类也不是吃素的!上次渡河的时候,咱们就吃了他们弓箭阵的亏,死了不少兄弟;现在他们守在对面,以逸待劳,咱们要是硬冲,怕是要付出更大的代价。”
“这有什么好担心的?”
卡色尼立刻接过话头,语气里带着刻意营造的自信,
“狮人大王已经去收复万兽领了!你们想想,万兽领是咱们兽人的老地盘,只要大王把那里拿下来,到时候后援部队就会源源不断地赶来!等援兵一到,咱们手里有个十万八万兵力,再加上咱们兽人天生的战力优势,对岸的德玛帝国禁卫军还不是像土鸡瓦狗一样?到时候咱们一鼓作气冲过去,保管用摧枯拉朽的力量把他们全歼灭掉!”
他说得头头是道,手还配合着比划着冲锋的动作,可心里却完全是另一番盘算。
卡色尼低头瞥了一眼自己掌心的老茧——那是常年握刀留下的痕迹,作为一名5阶巅峰的战士,他的实力在兽人族里也算顶尖,族中的虎人战士更是个个勇猛善战,只比狮人部落的精锐稍逊一筹。
这些年,他一直被狮人大王压着一头,不管立了多少功,始终都是个“首领”,而不是“大王”。
这次大王离开营地,看似是信任他,让他代管事务,可谁知道大王回来后会不会卸磨杀驴?
他越想越觉得,只有大王出事,自己才有机会成为兽人的下任国王——哪怕大王只是在收复万兽领的战斗中被人类重伤也好,只要大王失去了掌控力,他手里的虎人部队就能趁机掌控局面。至于那些所谓的“援兵”,他根本不在乎,甚至隐隐盼着大王在万兽领栽个大跟头,最好永远别回来。
沃尔夫似乎看穿了卡色尼的伪装,却没有点破,只是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
:“话是这么说,可咱们得面对现实啊。第一次征召兵力的时候,各个部落的壮年兽人几乎都被拉来了——我狼族部落里,现在连能扛动刀的年轻狼崽都没剩几个,更别说其他部落了。
大王这次再去万兽领征召兵力,就算能征到人手,那些新征来的兽人要么是没经过训练的少年,要么是上了年纪的老兵,战力怎么可能和现在的部队比?”
他顿了顿,眼神暗了下来,
“咱们兽人部落本来就少,每年还要组织人手去清剿万兽森林的魔兽——那些魔兽狡猾又凶残,每次清剿都要耗费咱们大量的勇士,光是去年冬天,我族就有三百多个兄弟死在魔兽嘴里。这是咱们兽人永远的伤啊!”
沃尔夫说的都是实话,在场的族长们都沉默了。兽人族世代生活在万兽森林边缘的草原上,魔兽的威胁就像悬在头顶的利剑,每年都要夺走无数族人的生命。
狮人大王之所以执意要进攻德玛帝国,就是想为兽人找一块没有魔兽威胁的安全领地——通往其他人类帝国的路都被万兽山脉挡住了,那山脉又高又长,根本没有可以通行的通道,所以德玛帝国成了大王唯一的选择。可谁能想到,渡河之后战事会这么艰难,兵力损耗会这么大?
波恩纳揉了揉眉心,语气颓废地说道
:“唉,希望大王能胜利归来吧!这样咱们总算还有一条后路。”
他心里的担忧比沃尔夫还要重——熊人部落的繁衍能力本就不强,这次大王把部落里所有能战的熊人都带到了前线,后方只剩下老弱妇孺,连繁衍后代都成了问题。
他这次来参加宴席,一方面是给卡色尼面子,另一方面也是想看看其他部落的情况,要是真的还要继续进攻,他就算冒着得罪大王的风险,也要为熊人部落保留一些“种子”——他不能让自己的族人全耗在这该死的战争里。
卡色尼见气氛越来越沉重,赶紧打圆场:
“二位族长别灰心啊!狮人大王那么厉害,万兽领的人类守军肯定不是他的对手,咱们就等着大王凯旋归来的好消息吧!”
他一边说,一边给两人递过新的麦酒杯,试图转移话题。
就在这时,一个温和的声音插了进来
:“你们在说什么呢?这么热闹,怎么没人叫我?”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狮族副族长隆德枚瑟端着一杯果酒,慢悠悠地走了过来。
隆德枚瑟也是狮人,却和大多数脾气暴躁、满脸凶相的狮人不一样——他身材高大却不粗犷,金色的鬃毛梳理得整整齐齐,脸上总是带着温和的笑意,连走路的姿态都透着几分从容。他穿着一身浅金色的软甲,胸前缀着一枚狮头徽章,那是狮族副族长的象征。
卡色尼心里咯噔一下,脸上却立刻堆起笑容:
“哎呀,是隆德枚瑟副族长!本来是要派人去请你的,可刚才客人太多,一忙就忘了——没想到你自己来了,快请坐!”
他一边说,一边赶紧给隆德枚瑟让出主位旁边的座位。
隆德枚瑟笑着摆了摆手:“没事,我就是闻到烤肉的香味,自己寻过来了。”
他走到宴席边,目光扫过卡色尼、沃尔夫和波恩纳三人,眼神里带着几分探寻。
沃尔夫和波恩纳见状,立刻站起身,对着隆德枚瑟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在兽人族里,狮人部落素有“黄金家族”的美誉,而隆德枚瑟能稳坐副族长的位置,不仅因为他是狮人,更因为他的实力——5阶巅峰的战力,在整个兽人族里只在狮人大王之下。
哪怕他性格随和,从不与人争斗,各族族长对他也始终带着几分敬畏。
“二位族长不用这么客气。”
隆德枚瑟抬手示意两人坐下,语气温和,
“现在是参加酒会,太拘谨就没意思了。”
他说着,喝了一口杯中的果酒,然后看向三人,又问了一遍刚才的问题,
“你们刚才在说什么?我老远就听见你们的声音,好像聊得很投入。”
波恩纳看了卡色尼一眼,见卡色尼没有开口的意思,便率先回答
:“哦,没什么,就是随便讨论了一下现在的战事——咱们现在的兵力有点紧张,大家都在盼着大王能早点从万兽领回来。”
隆德枚瑟闻言,轻轻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不满:
“唉,本来是大好的局面啊。”
他放下酒杯,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若不是当初后方突然冒出来一个人类小队,毁了咱们的粮草补给,咱们也不至于在德玛纳河边僵持这么久——说起来,这也是狮人大王考虑不周所致,当初要是多派些人手防守后方,也不会出这种事。”
这话一出,宴席上的气氛瞬间变得凝重起来。
卡色尼、沃尔夫和波恩纳三人都低下头,谁也没有接话。
在兽人族里,狮人大王的权威是用鲜血树立起来的——这些年,凡是敢在背后议论大王的人,不管职位高低,最后都落得个惨死的下场,那些血淋淋的教训就摆在眼前,谁也不敢去触这个霉头。
隆德枚瑟是唯一一个敢说这种话的人——他实力强悍,又对王位毫无兴趣,大王对他始终带着几分忌惮,却又不能轻易动他;可他们不一样,他们只是各族的族长,一旦这话传到大王耳朵里,后果不堪设想。
隆德枚瑟见三人都沉默不语,心里也是一阵暗淡。他当然知道众人的忌惮,也清楚大王的威望是建立在血腥的手段上,可即便如此,这些人还是对大王如此敬畏——或许,对兽人来说,强权真的比什么都重要。他摇了摇头,不再纠结这个话题,转而看向卡色尼,语气变得严肃了一些:
“卡色尼,狮人大王把南岸的防守任务交给你,你这段时间做了哪些安排?”
他顿了顿,眼神里带着几分提醒,
“现在正是关键时期,你可别大意,要是被人类钻了空子,咱们之前的努力可就白费了。”
卡色尼听到这话,心里顿时松了口气——终于换了个安全的话题。他挺直了腰板,语气里带着几分自信:
“副族长大人,您放心好了!我已经做了万全的准备!”
他掰着手指,一一说道,
“首先,我在德玛纳河沿岸安排了十个警戒哨,每个哨点都有二十个精锐虎人战士值守,白天黑夜轮流巡逻;
其次,我派了大量的探子,乔装成人类流民,在对面的德玛帝国禁卫军营地四周活动,只要他们有任何风吹草动——不管是增兵、换防,还是运送粮草,探子都会第一时间回来禀报我;
另外,我还把族里的三百名弓箭手调到了营地前沿,只要人类敢渡河来偷袭,保证让他们有来无回!”
他说得条理清晰,脸上满是对自己布置的自信,仿佛真的把所有情况都考虑到了。隆德枚瑟点了点头,没有再多问,只是拿起酒杯,对着众人举了举:
“好,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来,咱们喝酒,别让这些烦心事扫了兴致。”
篝火依旧在燃烧,烤肉的香气依旧浓郁,兽人们的谈笑声也渐渐恢复了热闹。可谁也没注意,卡色尼在低头喝酒时,眼底闪过一丝算计;
沃尔夫望着德玛纳河的方向,眉头始终没有舒展;波恩纳则悄悄摸了摸腰间的兽骨匕首,那是他儿子留下的遗物——他暗暗发誓,无论如何,都要保住剩下的族人。
这场欢腾的夜宴,就像德玛纳河上的泡沫,看似热闹,实则底下暗流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