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停渊的手还贴在岑晚的手心,两人十指紧扣。他的掌心发烫,血契的纹路从皮肤下浮现,像细小的青线顺着血管往上爬。他没动,也不敢动。他知道只要一松手,刚才拼死激活的阵法就会崩。
岑晚靠在他怀里,呼吸很轻。她的眼睛闭着,脸色还是白的,但比刚才多了点血色。她的手指微微收了一下,力气很小,但他感觉到了。
头顶的符文还在转,一圈一圈地洒下青光。那光落在他们身上,不烫也不冷,像是某种东西在慢慢渗入身体。谢停渊盯着那道悬浮的并蒂莲光影,忽然觉得脑子里嗡了一声。
记忆断开了。
眼前不再是荒山,不是阵眼,也不是光柱。
他站在一条江边,雨下得很大。泥水溅在裤腿上,他低头看,自己穿着一件湿透的黑色外套,手里抱着一个人。那人头歪着,脸被雨水冲得发白,是他的父亲。
十五岁的他跪在泥里,喊不出声。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只能看着雨水顺着父亲的脸往下流。他记得那天系统第一次出现,黑红的字浮在意识里:【任务完成,奖励潜水证一张】。他当时不明白,为什么父亲非要下水捞那具尸体。现在他知道,那是系统的指令,而父亲是上一任宿主。
他想站起来,却发现动不了。这不是回忆,是别人的视角——岑晚正在看他。
与此同时,岑晚也看不见眼前的光柱了。
她站在一栋烧着火的教学楼里,浓烟呛得她睁不开眼。身后有人在哭,在喊她的名字。她回头看,一个男队员倒在地上,胸口插着半截钢筋。另一个女队员拉着她胳膊,说快走。
她没走。
她看见厉鬼从天花板扑下来,利爪直冲队友后背。她冲过去推开那人,肩膀被撕开一道口子,血立刻涌出来。她记得那天是她十八岁生日,训练营的考核最后一关。她本可以躲,但她没有。
她倒下的时候,听见教官在远处大喊:“岑晚!任务失败!撤!”
可她不想撤。
现在,这画面不是她一个人看。谢停渊也在。
他看见她扑出去的瞬间,看见她回头大喊“跑”的嘴型,看见她倒下时睫毛上沾的灰烬。他感觉到那种痛,不是他自己受的伤,却像有把刀直接插进他胸口。
两段记忆没有分开。
它们交织在一起,像两条绳子拧成一股。谢停渊看到岑晚舍身救人的时候,想起了自己抱着父亲遗体的样子;岑晚看到少年谢停渊跪在江边的时候,想起了自己倒在火场里的那一刻。
他们都不是为了任务才拼命的。
他们只是不想让重要的人死。
记忆的潮水退去,意识重新回来。
谢停渊喘了口气,额头上全是汗。他低头看岑晚,发现她的眼角有泪痕。她睁开眼,目光有点晃,但很快对上了他。
“你看到了?”她问。
他点头。
“你也看到了。”她说。
他没说话,只是把手攥得更紧。
就在这时,阵眼中央的光柱突然静止了一瞬。所有青光都凝住了,连旋转的符文也停在半空。地面没有震动,空气也没有流动,整个世界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
然后,一道身影从光里走出来。
是个女人,很高,穿一件看不出材质的长袍,颜色像是深夜的墨。她的脸模糊不清,轮廓一直在变,但能感觉到她在看他们。她走到两人面前,抬起一只手,指尖轻轻碰了碰他们的眉心。
那一瞬间,谢停渊脑子里响起一句话:
“三百年前,我拆了双生镇守。”
声音不是从耳朵进来的,是直接出现在意识里。他说不出这是谁的声音,但知道它来自很远的地方,比记忆更深,比时间更早。
“因为合则必亡,分则或存。”那声音继续说,“我把力量分成两份,一份藏进血脉,一份封进器物。我以为这样能拖得更久。”
女人的身影缓缓下沉,双脚悬在离地一寸的位置。她的长袍边缘开始化成光点,向上飘散。
“可你们……”她顿了一下,像是在感受什么,“补全了它。”
谢停渊张了嘴,想问什么,但发不出声。岑晚也没说话,只是盯着那张变幻的脸。
女人的目光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看了很久。
“我不是为了让你们牺牲。”她说,“我是为了让你们活着。”
话音落下,她整个人开始变淡。光点越来越多,从袍角、手臂、肩膀,一点点消散在空气中。最后只剩下一个轮廓,像画到一半就被擦掉的素描。
谢停渊忽然明白了。
这个虚影不是来指挥他们的,也不是来交付使命的。她是来见证的。
见证两个原本该死的人,活了下来,并且把一段被撕碎三百年的命,重新接上了。
光点彻底消失的那一刻,阵眼深处传来一声低响,像是锁链打开的声音。青光再次开始流动,比之前更稳,节奏也变了,不再是一闪一闪,而是持续不断地照在他们身上。
岑晚动了动手指。
“你还撑得住吗?”她问。
谢停渊嗯了一声。
“那就别放开。”她说,“至少现在别。”
他没回答,但手没松。
他们依旧站在原地,背靠着背,手扣着手。阳光从山顶照下来,穿过光柱,在他们脚边投下长长的影子。那影子连在一起,分不出谁是谁的。
岑晚仰头看着刚才虚影出现的位置,忽然觉得心里空了一块,又像是被填满了什么。她不知道那是什么,只觉得不再怕了。不是无所畏惧,而是知道有人会接住她。
谢停渊低头看她侧脸。她嘴唇干裂,眼角还有没擦掉的泪痕,头发乱糟糟地贴在额头上。她不像什么侦探,也不像什么清道夫,就是个普通女人,累得快站不住了。
可他就是不想松手。
他想起小时候父亲常说的一句话:“人这一辈子,能信一个就够了。”
他不信天,不信命,不信系统。
但他信这个人。
头顶的符文转得慢了些,青光开始往他们体内沉。谢停渊感觉到一股暖流从手心传进来,顺着血管走遍全身。不是力量暴涨的那种冲击,是慢慢的,像冬天晒太阳,一点一点把冷意驱走。
岑晚闭上眼,靠在他肩上。
“我刚才……看见你了。”她说,“在江边。”
他喉咙动了动。
“我也看见你了。”他说,“在火场里。”
她没睁眼,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那时候你觉得值得吗?”他问。
她沉默了几秒。
“现在觉得。”她说。
他没再问。
风从山顶吹下来,带着早晨特有的凉意。光柱还在运转,阵眼的地缝里透出微弱的青光,和天空的阳光混在一起,照得人睁不开眼。
谢停渊抬手抹了下脸,发现脸上有湿痕。他没擦,任它留在那里。
远处那只黑鸟又飞过来了。
这一次它没有掠过山顶,而是直直朝阵眼飞来。翅膀张开,影子短暂地盖住他们的头顶。
就在那一瞬,谢停渊感觉到手心猛地一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