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停渊跪在地上,骨头像是被碾碎后重新拼起来。他还能动,手指还在地面划着,想记住火中阵图的每一笔。冷汗流进眼睛,视线模糊,但他没闭眼。他知道只要一松劲,意识就会断。
火光忽然抖了一下。
那枚铜铃在灰烬里动了。它原本只是个小物件,轻得像片枯叶,现在却开始震动,声音从极低到极清,像是有人在很远的地方敲响一口钟。
岑晚冲了进来。
她不是从正门走的,是翻墙跃窗过来的。她听到铃声变了,不再是招魂的闷响,而是带着某种韵律,像心跳,又像召唤。她落地时脚下一滑,踩到了油渍,但她稳住了,直接扑向谢停渊。
“别碰我!”谢停渊吼了一声。
可已经晚了。
铜铃炸了。
没有巨响,也没有碎片飞溅。它就在那一瞬间化成金粉,腾空而起,随即凝成两条锁链,一条缠住他的右手腕,另一条直奔岑晚而去。
岑晚想躲。
她反应快,身体已经侧移半步,但那锁链像是长了眼睛,精准扣住她的手腕。她感到一阵灼热,不是烫伤那种痛,更像是有东西钻进了血脉,顺着血管往心脏走。
两人同时闷哼一声。
谢停渊觉得胸口一紧,像是被人按住了心口。岑晚则感觉并蒂莲纹身的位置猛地发烫,皮肤下仿佛有液体在流动。他们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里闪过一丝金光。
系统界面突然出现。
不再是血红刺目的警告,也不是倒计时那种压迫感。这次的文字是金色的,浮在意识深处,清晰稳定:
【双生镇守绑定完成,共享生命力10%】
谢停渊愣住。
他以为系统只会惩罚、只会逼迫。可这一次,它居然给了信息,还是正面的。他低头看自己的手腕,那里没有伤口,但能感觉到锁链的存在,像是一道烙印,深入骨肉。
岑晚也在检查自己。
她抬手,发现皮肤下隐约有纹路浮现,顺着血管延伸,最终汇聚到手腕内侧。她立刻卷起袖子,看清那些符文——弯折的线条,封闭的环形,末端带钩。这不是她见过的任何一种道家符咒,但它让她觉得熟悉。
她看向谢停渊。
“你胸口。”她说。
谢停渊低头,拉开衣领。他左胸有一道旧伤,是三年前搬棺材时被碎石划的,一直没好利落。此刻,那道疤正在渗血,血珠不是往下流,而是往上爬,在皮肤表面形成图案。
正是她手腕上看到的符文。
一模一样。
只是方向相反,像是镜像。
“这是什么?”他问。
岑晚摇头。“我不知道名字,但我认得结构。这和镇魂阵有关,但比普通的复杂得多。它不只是封印,更像是……连接。”
她话音未落,空气中传来一声笑。
低沉,缓慢,带着笑意,却又让人头皮发麻。
“终于等到你们了。”
声音从四面八方来,分不清方向。不是通过耳朵听见的,更像是直接出现在脑子里。
谢停渊猛地抬头,咬牙盯着前方空地。灰烬被风吹起,在空中盘旋,慢慢聚成人脸形状。眼窝深陷,嘴角咧开,露出牙齿。那不是死人该有的表情,是活人才会有的那种兴奋。
“双生共命,阴阳同体。”声音继续说,“三百年前被打散的灵魂,今天终于凑齐了。”
岑晚迅速后退半步,左手摸向腰间匕首。可她刚动,手腕上的锁链就传来一股拉力,把她拽回原位。她这才发现,她和谢停渊之间的距离不能超过三米。一旦拉开,锁链就会收紧,带来剧烈疼痛。
谢停渊也试了。
他想往前冲,结果膝盖一软,差点跪下。锁链在他体内扯动,像是有根线连着心脏。他喘了口气,站稳。
“你是谁?”他问。
人脸没有回答。
它只是笑着,越笑越开,最后整张脸扭曲变形,五官错位,变成一团黑雾。雾气散去前,留下一句话:
“这具容器,我收下了。”
话音落,地下空间一下子安静下来。
蓝灯笼还亮着,远处守卫的身影隐约可见,但他们没再靠近。火堆快要熄灭,只剩下一点余烬在冒烟。
谢停渊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他还记得刚才那一刻,当锁链缠上手腕时,身体里的痛减轻了一瞬。不是消失了,而是被分担了。他能感觉到,有一部分压力转移到了另一个人身上。
岑晚也在感受这种变化。
她原本因为强行催动镇鬼之力而气血不稳,现在却觉得呼吸顺畅了些。她知道这不是恢复,是有人替她扛了点东西。
“我们被绑定了。”她说。
谢停渊点头。“不是自愿的。”
“也不是强制的。”岑晚补充,“更像是……触发了某个机制。铜铃是钥匙,我们的血是引子。”
她想起之前的事。他们在阵眼中心十指紧扣,血契浮现。后来玉璧与残章合一,青光洒落。那时候就有种奇怪的感觉,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体内生长,但当时没在意。
现在明白了。
那不是错觉。
那是双生镇守的雏形,一直在等一个契机。
铜铃就是那个契机。
父亲留下的铜铃,不是护身符,是启动器。
谢停渊想到这里,喉咙发紧。他看着灰烬中的金粉,那是铜铃最后的样子。他父亲临死前握着它,没说话,只留下一句“别信它给的命”。
他一直以为那是让他反抗系统。
现在看,也许还有别的意思。
也许父亲早就知道,单靠一个人活不下去。必须有人一起承担,才能打破命运的循环。
“你能感觉到我在想什么吗?”岑晚突然问。
谢停渊皱眉。“不能。”
“我也是。”她说,“但我们能感知彼此的状态。你受伤的时候,我会疼。我耗尽力气的时候,你也撑不住。这不是读心,是生命同步。”
她抬起手腕,看着那道看不见的锁链。“10%的生命共享,听起来不多,但在关键时刻,可能就是生和死的区别。”
谢停渊沉默。
他不喜欢这样。被人绑着,无法挣脱,连行动都要受限。他习惯了一个人做事,习惯了把所有风险扛在自己肩上。现在突然多了一个人跟他共享命,他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可他又不得不承认。
刚才那一瞬间,当他快撑不住的时候,确实有股力量把他拉了回来。
那是她的气息。
微弱,但真实。
“你不信任我。”岑晚说。
“我没说要信任你。”他答。
“那你为什么没推开我?”
谢停渊没说话。
他可以躲开那条锁链。他有那个反应速度。但他没有动。他在等,等铜铃给出答案。他想知道父亲到底留下了什么。
结果是他和她被绑在一起。
这不像巧合。
更像安排。
“系统没阻止。”他说。
“因为它不能。”岑晚看着自己的手,“这个绑定不在它的控制范围内。它是更高层级的东西,可能是镇守者留下的规则。系统只是工具,而我们现在触碰到了源头。”
她顿了顿,看向他:“所以问题不是信不信我,是你能不能接受——从现在开始,你不再是一个人了。”
谢停渊抬头。
他对上她的眼睛。
那里面没有怜悯,没有试探,只有一种平静的坚定。她不是在求他接受,是在陈述事实。
就像当年他在殡仪馆第一次缝合尸体时那样——有些事,不管你愿不愿意,它都已经发生了。
他慢慢抬起手,看了看手腕。
锁链还在。
他也还在。
她也还在。
远处,一盏蓝灯笼忽然熄灭。
接着是第二盏。
第三盏。
守卫们开始移动,脚步整齐,朝着另一个方向撤去。没有人说话,也没有回头。
这片区域,只剩下他们两个。
谢停渊深吸一口气。
“走不了太远。”他说。
“我知道。”岑晚回答。
“三米之内。”
“试试两米半。”
他往前迈一步,她跟着。锁链轻微震动,但没拉紧。再一步,距离缩短,体内传来轻微不适,但能承受。
“不能再近了。”她说。
“也不能更远。”
他们站在焚火残迹中央,四周是倒塌的木架和冷却的油迹。空气里还飘着焦味,混着一丝金属的气息。他们的影子被微弱火光照出,叠在一起,分不开。
谢停渊忽然说:“如果其中一个死了呢?”
岑晚看着他。
“另一个也会死。”她说,“或者至少重伤。共享生命不是单向输送,是双向绑定。你死,我活不成。我死,你也走不远。”
他点头。
他早猜到了。
这就是为什么玄阴子说“容器”。他们不是两个独立的人,现在是一体的祭品,是可以被利用的存在。
“那就别死。”他说。
“我不打算死。”她回。
他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
风起了。
吹散最后一丝烟雾。
他们都没有动。
因为他们不能分开。
因为他们已经被锁在一起。
岑晚的手指微微颤了一下。
她感觉到什么。
不是危险,不是攻击。
是一种新的联系正在形成。
比锁链更深。
比血契更沉。
她张嘴,想说什么。
谢停渊却先开口了。
“你的心跳。”他说,“变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