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平辉深深地、几乎是从胸腔最底层呼出一口长气,那气息沉重却控制得极稳,仿佛经过这一呼一吸之间,他已将纷乱的思绪理清,摸到了应对眼前这人的门道。
他定了定神,目光不偏不倚地迎向面前的赤子炫流,却见对方眉眼轻佻,唇角挂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那副姿态分明仍是在故意撩拨试探他。秦平辉心口一簇火苗倏地窜起,可他牙关微紧,硬是把那股几乎冲口而出的烦躁死死摁了回去,不容它泄露半分。
“这家伙,无非就是仗着比我多知道几条这部剧的设定罢了,”他在心底冷嗤一声,眼神却平静未变,“装什么装,搞信息垄断这一套——没意思,我也不屑陪玩。”
思及此处,他下意识抬手,指尖轻轻撩开额前那缕被吹乱的刘海。方才他的眼镜微微下滑,而从鼻中哼出的那口气,正好顺着镜框与额间的缝隙直冲而上,竟将他原本整齐的额发吹得散乱不堪。
赤子炫流那双总是半带戏谑的眼睛微微眯起,如同发现了什么极有趣的猎物。他精准地捕捉到了秦平辉撩起刘海时那一闪而逝的烦躁,以及其后强行压下的平静。他嘴角那抹玩味的笑容不仅没有收敛,反而愈发张扬。
“哦?”她故意拖长了语调,声音轻佻得像是一片羽毛搔过人的耳廓,“看来我的这位平时冷静自持的老朋友,也会被一点点小意外打扰到心神啊?”
她向前稍稍倾身,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秦平辉略微下滑的眼镜和额前那缕不听话的发丝。
“怎么,是眼镜不好,还是…心里有点乱,连呼吸都控制不好方向了?”她话里有话,每一个字都像是精心设计的鱼钩,试图撬开秦平辉坚固的心理防线,“这点小干扰就让你露出破绽了?你的‘绝对理性’人设,看来也没那么牢不可破嘛。”
她轻笑一声,站直身体,双臂环抱,那姿态仿佛在欣赏一场由自己主导的演出。
“别紧张嘛。信息差什么的,说穿了不就是一层窗户纸?”他眨了眨眼,语气里充满了故意的施舍感,“要不要我发发善心,现在就帮你捅破那么一两个?”
她最后一句刻意压低了声音,气息若有似无,仿佛不是通过空气,而是借由某种心灵感应直接钻进秦平辉的耳中。那声线里搅拌着甜腻的恶意和孩童般的戏弄,每一个音节都精心打磨过,分明是要将秦平辉方才那微不足道、转瞬即逝的失态——那缕被吹乱的刘海和下滑的眼镜——无限放大,渲染成足以撬动整个对峙天平的关键筹码。
尽管赤子炫流方才语速悠哉,句与句之间留着足以插进一辆马车的空隙,每个字都像珍珠般缓慢滚落,但秦平辉至今却愣是没能找到一丝缝隙将反驳的话语掷回——对方的节奏密不透风,全然掌控着这场言语的攻防。
就在这时,秦平辉体内的炼芯辉却再也绷不住了。它像是被一股又气又笑的情绪冲破了闸门,用一种近乎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在他意识深处炸开:
“我说秦平辉呀,你这脑子平时转得不是挺快吗?怎么一到关键节点就跟生了锈的齿轮一样,半点都看不透呢!”炼芯辉的“声音”带着灼热的焦躁感,“要我猜,赤子炫流就算再热衷看乐子、当谜语人,也不至于把一场简单的信息告知拖成冗长的心理战大戏。她拖到现在才用这种拐弯抹角的方式透露,大概率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他顿了顿,仿佛在组织更清晰的思绪,语速更快,推理也愈发清晰:“发挥你的想象力!就往最经典的桥段上靠——比如,我是说比如,伊焉整个团队正被某个强大的反派势力威胁着,对方以某种手段胁迫他们,严禁向普通市民泄露核心情报。否则,你以为她为什么句句都在试探,字字都在边缘徘徊?那不是戏弄,那是戴着镣铐跳舞!”
炼芯辉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笃定的兴奋:“而赤子炫流为什么偏偏对你格外‘不同’?为什么冒着风险也要给你递话?很简单!因为只有她,不知道通过什么方式,识破了我们的本质——她看穿的不仅仅是李医生,她真正看到的是我,幻创星神炼芯辉!”
秦平辉听完炼芯辉这一连串急促的推理,整个人如同被一道无声的惊雷劈中,大脑瞬间陷入了短暂的空白,仿佛运行过载的系统般彻底宕机。他怔在原地,瞳孔微微扩散,似乎连呼吸都忘了,只有意识深处还在不断回响着炼芯辉那句——“她真正看到的是我,炼芯辉!”
“而且,你再冷静下来仔细想想——”他的声音压低,带着一种近乎蛊惑的穿透力,“连刚才那一连串惊天动地、完全不合常理的大事件,都这样水淋淋地在我们眼前发生了,像一场劈头盖脸砸下来的暴雨,根本不容你拒绝和怀疑。到了这个地步,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呢?”
他略微停顿,目光锐利地捕捉着对方的反应,随即抛出了更致命的一击:“我记得你之前很明确地说过,你真正厌恶和无法接受的,从来不是疯狂本身,而是‘没有逻辑的剧情’——是那种蛮横的、强行推进的、毫不讲理的故事发展,对吗?”
他的语气逐渐加快,带着一种引导和启迪的热切:“那么,现在,就从我们此刻所处的这个视角看出去,眼前的一切不就是你口中‘没有逻辑’的典型吗?既然现有的叙事已经断裂,逻辑的链条已然崩散,那我们为什么还要徒劳地等待别人来赋予它意义?为什么我们就不能——自己挺身而出,成为那个‘逻辑的联通者’?”
“由我们亲手,为这混乱的世界重新接上线索,为这荒诞的情节铺设合理的轨道。这不只是可能,这或许正是我们必须承担的使命。这种情节处理难道不才是我们绝对会觉得合理的吗?毕竟是从咱们的视角上来看的。”
这短暂的死寂在房间里持续蔓延,仿佛连空气都凝滞了,时间本身也被无形的手拉扯得异常绵长,每一秒都沉重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秦平辉嘴唇微动,正要开口,那酝酿中的话语几乎就要冲破这片紧绷的沉默——
然而,炼芯辉却像是又一次精准地窥见了他思维的轨迹。就在秦平辉发声的前一刹那,炼芯辉忽然抬起眼,话音轻快却不容置疑地切入,再度截断了他未出口的言辞:
“哦!对了——”他语调上扬,仿佛忽然想起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可眼神却清晰冷静,没有半分真正的遗忘或慌乱,“差点忘说了。”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目光径直迎上秦平辉的注视,每一个字都说得清晰而谨慎:“我绝对没有要破坏原剧情的意思。”
随后他微微歪头,露出一抹近似于狡黠的微笑,才不紧不慢地补上最关键的一句:“准确来说——这只是‘修改程度’上的区别。”
片刻过后,秦平辉猛地站起身,开始在有限的范围内踱步,思维如脱缰野马般奔腾起来:“照这个思路,我完全可以猜想:是不是存在某一个反派怪人,他拥有某种极其特殊、甚至堪称诡异的能力——比如,能够让死去之人不彻底消散,而是转化成某种物品?而这些物品,又恰恰对逝者的亲人、挚友有着独一无二的特殊意义!”
他越说越激动,手指无意识地在空中划动,仿佛要勾勒出那个超现实的可能性:“只有这样,一切才说得通!所以我才会……我才会以这种形式再度‘遇见’莫琼!她并没有彻底消失,而是被某种力量束缚、被扭曲了存在形态,变成了某样东西……某样对我意义重大的东西!”
“而赤子炫流所苦恼的并不是如何戏弄我或者别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秦平辉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她真正纠结的是,怎样才能用一种除了简单口述之外的方式,把信息传递给我们。她心里很清楚,李医生对文字游戏并不是很在行,所以她不能采用那种过于隐晦的表达方式。然而,她自己也想不出其他更好的办法,这让她感到比较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