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焉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电流杂音,像是从遥远且不安的时空裂隙中挤出,每一个字都裹挟着紧迫:“李医生,长话短说。我们刚截获一段模糊通讯,指向一个高度可疑的目标……你那边最近有没有异常?”
“你被盯上了,对方好像是反派,我这么说你可能理解不了……”伊焉的语速快得像爆豆,气息微促,透露出试图在有限时间内将复杂险情彻底讲清的焦灼,“最近有一个怪人经常在你们那片区域出没,原因不明,但我们掌握到一个关键行为模式:他擅长‘打破人设’——就像强行扭曲一个既定的剧本,让目标人物做出完全违背其本性、习性的极端举动来。这种干预,往往就是行动的前兆。”
秦平辉心头瞬间一凛,如同被冰锥刺中,但多年历练让他的面部肌肉控制得极好,依旧维持着接听普通工作电话时的从容,甚至连眉梢都没动一下,语气温和得像在安抚病人家属:“嗯,你说,我听着。”他目光状似无意地、极其自然地扫过温馨的餐厅。灯光下,韩蝉正含笑给莫绒曦的碗里夹了一筷子青菜,侧脸线条在暖光映照下显得异常平和,甚至带着一种近乎慈祥的安宁。这温馨场景与他耳中听到的警告形成了尖锐刺耳的对比。
“好的,情况我了解了。谢谢告知,那边的检查报告出来再联系我。”秦平辉原本带着笑意伸向菜盘、打算给莫绒曦也夹点菜的右手,在空中几不可察地顿了一瞬,指尖微微收紧,但旋即流畅地转向,仿佛原本就是要收回手整理餐巾一般,同时用医生惯常讨论病情的平稳口吻回应,随即自然地挂断了电话,指尖在屏幕边缘轻轻按了一下,确保通话彻底切断。
秦平辉的话音刚落,空气中那根无形的弦似乎又被拨动了一下。韩蝉正准备伸向青菜的筷子在空中微微一滞,随即轻轻落在了碗边。他抬起眼,这次没有透过镜片,而是直接望向秦平辉,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那温和的笑容里掺进了一丝真切的不自在。
“财先,”他开口,声音比平时略低,带着一种熟稔之间才有的、轻微的埋怨口吻,“怎么突然这么客气,叫起‘韩教授’来了?听着怪生分的,好像我今天是来家访似的。”他试图用玩笑冲淡这微妙的突兀感,嘴角弯了弯,但眼神里却明确地传递出阻止的意味,“还是像以前一样,叫我韩蝉就好。或者,跟着小曦叫我‘韩叔叔’,也行啊。”
这反应自然流畅,合乎常理,就像一个老朋友对突然的官方称呼表示不适。秦平辉立刻从善如流,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歉意和恍然,从善如流地改口:“瞧我,大概是刚才接电话,脑子还停留在对方话里那种氛围里,一时没转过来。好,韩蝉,当然是韩蝉。”
他语气轻松,甚至还带着点自嘲,仿佛这真的只是一个小小的口误。然而,在他低下头,装作专注于挑拣盘中鱼刺的瞬间,心中却猛地划过一道冰冷的亮光,如同黑夜中骤然划过的闪电,瞬间照亮了某个一直被忽略的角落。
不是口误。
这声“韩教授”,并非他秦平辉有意为之的试探,更像是一种……下意识的脱口而出。是这具身体里,那个名为“李财先”的医生人格,在听到“学术会议”这个关键词后,一种近乎本能的、职业性的反应。
真正的李医生,在面对这位医院里位高权重的同事时,或许本就习惯于使用这样恭敬而保持距离的称谓。他转过身,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被打扰后的无奈,苦笑着摇了摇头,重新坐回椅子里。
他的目光仿佛不经意地落在对面的韩蝉身上,语气轻松得像闲话家常:“说起来,韩教授今天怎么这么有空?我记得你下午不是还有个重要的学术会议要主持吗?”
韩蝉正舀起一勺乳白色的鱼汤,热气袅袅升起。闻言,他手腕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那细微的停滞短暂得几乎让人以为是光影错觉,唯有汤勺边缘轻轻碰到碗沿,发出一声极细微、却清晰可闻的清脆声响,在这突然显得过分安静的餐桌上格外突兀。
他抬起头,透过那副因厨房蒸汽而仍有些模糊的金丝眼镜片看向秦平辉,镜片后的眼神看不真切,但脸上的笑容依旧温和得体,甚至带着点被关心后的欣慰:“哦,那个会议啊,临时取消了。想着好久没来看望小曦了,手里正好没事,就顺路过来一趟,蹭顿家常饭吃。”
说着,他自然地摘下眼镜,拉起衬衫一角,细致地擦拭着镜片,视线因此暂时失去了焦点,显得有些朦胧和失神。“人年纪大了,”他轻声感叹,语气带着几分真实的倦意,“就越来越贪恋这种热闹家常的温暖氛围,比那些正襟危坐的应酬场合,实在要自在舒服得多。” 他的手指稳稳地擦过镜片,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失态从未发生过。
秦平辉脸上挂着从善如流的笑意,正准备顺着“老韩”这个称呼再说些什么,将刚才那微妙的涟漪彻底抚平。
然而,“不对。” 炼芯辉的意识像锐利的刀锋划过,“这份人情味,出现得太突兀了。”
“记得伊焉的警告吗?‘罐摔者’——那个喜欢打破人设,让目标做出违背本性事情的‘怪人’。韩蝉此刻这种细微的、与他核心性格不符的‘人情味’外露,像不像是某种……外力干预下的结果?一种精心设计的‘破绽’,或者说,是被强行注入的‘脚本’?”
炼芯辉的怀疑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秦平辉的认知。“他或许自己都没意识到,他的行为模式出现了偏差。这可能是‘罐摔者’能力生效的初期表现,目的是为了降低我们的戒心,或者测试这种‘干预’的效果。”
秦平辉夹菜的动作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筷子尖上的青菜险些滑落。他迅速稳住,心中却对炼芯辉的警报产生了强烈的抵触。
“不,我不这么认为。” 秦平辉的意识坚定地反驳。属于“李财先”的那部分感知,以及他自身对眼前这个“韩蝉”的直观感受,占据了上风。
“你太依赖冷冰冰的行为模型了,炼芯辉。” 秦平辉在脑海中回应,“人是复杂的,尤其是在熟悉放松的环境下,流露出与平时不同的面貌再正常不过。他今天系着围裙在厨房忙活,汗流浃背的样子,本身就已经褪去了‘韩教授’的光环。在这种氛围里,他希望听到更亲切的称呼,是合情合理的情感需求,是‘家’的氛围让他放松了绷紧的神经。”
他感受着此刻餐桌上的温暖灯光、饭菜香气,以及莫绒曦毫无心机的笑容,这些构成了一个强大的“真实”场域。
“伊焉的警告需要警惕,但不能杯弓蛇影,把所有的细微变化都归结为敌人的阴谋。韩蝉的眼神,他擦拭眼镜时细微的疲惫,那种对家常温暖的贪恋,我不认为是能完美伪装的。这更像是……一个长期压抑的人,偶然流露出的真实柔软。”
秦平辉将青菜放入口中,细细咀嚼,仿佛在品味菜肴,也像是在品味韩蝉此刻的状态。
“或许,‘罐摔者’的目标根本就不是韩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