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过后,汴京城入了盛夏。
澄园里,蓉姐儿的日子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只是经过宫宴一役,她在汴京闺秀圈里声名鹊起——顾太师长女才思敏捷、临危不乱的佳话,悄然传开。
这日,明兰收到忠毅伯府的帖子,华兰邀她过府赏荷。
“母亲,女儿能一起去吗?”蓉姐儿听说后,轻声问道。
明兰笑道:“自然可以。你大姨母府上的荷花是汴京一绝,正好带你见识见识。”
忠毅伯府是华兰夫家,府邸比盛府和澄园都大,花园里引了活水,挖了占地数亩的荷塘,盛夏时节,荷叶田田,荷香十里。
马车到了伯府,华兰亲自在二门迎接。几年过去,华兰容貌依旧明艳,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当家主母的沉稳。
“六妹妹可算来了!”华兰拉着明兰的手,又看向蓉姐儿,眼睛一亮,“这是蓉姐儿?都长这么大了,出落得真水灵!”
蓉姐儿依礼问安:“见过大姨母。”
“快起来,”华兰扶起她,细细打量,“听说宫宴上,你让永嘉郡主吃了瘪?好孩子,真给你母亲长脸!”
蓉姐儿抿嘴一笑:“是大姨母过奖了。”
三人说笑着往花园去。忠毅伯府的花园确实气派,假山流水,亭台楼阁,比盛府精致,比澄园开阔。
荷塘边的“听荷轩”里已摆好了茶点,几个年轻姑娘正说笑,见华兰她们来,纷纷起身。
“来,我给你们介绍,”华兰指着其中一个穿杏色衣裙的少女,“这是我家长女,淑姐儿,今年十三了。”
淑姐儿容貌肖似华兰,眉眼弯弯,落落大方地行礼:“见过六姨母,见过蓉妹妹。”
“这是齐国公府的三姑娘,如月。”华兰又指着一个穿湖蓝褙子的姑娘。
齐如月笑着见礼,举止温婉,一看就是书香门第教养出来的。
“这是永昌侯府的二姑娘,玉姐儿。”
梁玉是永昌侯梁晗的妹妹,性子活泼,拉着蓉姐儿的手:“你就是顾家大姑娘?我听哥哥提起过你,说你宫宴上好生厉害!”
蓉姐儿不好意思道:“梁姐姐过奖了。”
几个年纪相仿的姑娘很快熟络起来,坐在一处喝茶吃点心,说些闺中趣事。
淑姐儿道:“蓉妹妹,你平日在家都做些什么?”
“读书,习字,做些女红。”蓉姐儿答。
“我娘说你会茶艺?还会投壶?”梁玉好奇地问,“你一个姑娘家,怎么会这些?”
蓉姐儿笑道:“茶艺是跟母亲学的,投壶……是宫宴上被赶鸭子上架,胡乱扔的。”
“胡乱扔都能接住茶盘?”齐如月掩口笑,“那你可真厉害。我们这些人,怕是连茶盘都接不住。”
正说笑着,外头传来少年们的声音。
华兰道:“是实哥儿他们下学回来了。”
话音刚落,几个少年郎走进轩来。为首的是华兰的长子实哥儿,大名袁文实,今年十五,已是个挺拔少年。他身后跟着齐国公府的齐衡长子齐明轩,还有永昌侯府的梁三郎梁珏。
几个少年见轩中有女眷,忙停步行礼。
华兰笑道:“都是自家亲戚,不必拘礼。正好,你们年轻人一处说说话。”
少年们这才进来。袁文实目光扫过蓉姐儿,微微一怔——他上次见这位表妹还是三四年前,没想到如今已出落得这般清丽。
齐明轩是齐衡和申氏的长子,继承了父母的优点,眉目俊朗,气质温润。他先开口:“这位便是顾家表妹?常听家父提起顾太师,说顾太师文武双全,教女也有方。”
蓉姐儿起身还礼:“齐公子过誉。”
梁珏性子跳脱,笑嘻嘻道:“蓉妹妹,听说你宫宴上大显身手?永嘉郡主可是出了名的难缠,你能让她吃瘪,真叫人佩服!”
蓉姐儿还未答话,外头又传来脚步声,一个清脆的女声响起:“什么佩服不佩服的,也说给我听听?”
众人回头,见两个少女相携而来。前头那个穿绯色罗裙,头戴金钗,正是永嘉郡主。她身边跟着一个穿鹅黄衣裳的姑娘,是康王府的嘉和县主。
轩内气氛顿时微妙起来。
华兰起身笑道:“郡主和县主怎么来了?快请坐。”
永嘉郡主目光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蓉姐儿身上,唇角勾起:“听说忠毅伯府荷花好,特意来看看。没想到顾大姑娘也在,真是巧。”
这话说得意味深长。
蓉姐儿起身行礼:“见过郡主、县主。”
永嘉郡主在主位坐下,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忽然道:“方才你们在说什么佩服?可是在说顾大姑娘宫宴上的风采?”
梁玉嘴快:“是啊,我们在说蓉妹妹厉害呢!”
“确实厉害,”永嘉郡主放下茶盏,“不过本郡主今日来,倒不是为了叙旧,而是有个新鲜玩意儿,想与各位分享。”
她拍拍手,身后的丫鬟捧上一个锦盒。
打开,里面是一套九连环,但比寻常九连环更复杂,环环相扣,精妙异常。
“这是我父亲从西域商人那儿得的,据说叫‘千机锁’,”永嘉郡主笑道,“据说至今无人能解。今日正好各位才子佳人都在,不如试试?”
她目光扫过众人:“解开的,本郡主有重赏。”
几个少年都来了兴致。袁文实先接过,摆弄片刻,摇头:“这锁环环相扣,设计精妙,一时半会解不开。”
齐明轩也试了试,同样束手无策。
梁珏性子急,扯了几下,差点把锁扯坏,吓得赶紧放下。
永嘉郡主眼中闪过得意,看向蓉姐儿:“顾大姑娘聪慧过人,不试试?”
蓉姐儿接过千机锁,仔细打量。这锁确实精巧,九个铁环以特殊方式连接,看似简单,实则暗藏玄机。
她想起小时候,父亲顾廷烨教她解绳结时说的话:“天下难题,皆有法可解。关键是要静心观察,找到那个‘结’。”
蓉姐儿静下心来,手指轻轻拨动铁环,感受它们的连接方式。忽然,她发现其中一个环的弧度与众不同——
“有了。”她轻声道。
手指灵巧地翻转、旋转、抽出,几个动作一气呵成。只听“咔”一声轻响,九个铁环应声而解,散落桌上。
满场寂静。
所有人都惊呆了——这千机锁,竟真被她解开了?
永嘉郡主脸色变了又变,勉强笑道:“顾大姑娘果然……聪慧。”
蓉姐儿将解开的锁放回锦盒,淡淡道:“不过是碰巧罢了。这锁看似复杂,其实只要找到关键一环,剩下的便迎刃而解。”
永嘉郡主咬牙,从腕上褪下一个翡翠镯子:“本郡主说话算话,这镯子赏你了。”
“郡主厚赐,臣女不敢当。”蓉姐儿推辞,“游戏而已,不必当真。”
“怎么,你看不上本郡主的赏赐?”永嘉郡主眯起眼。
这话就重了。
齐明轩忽然开口:“郡主误会了。顾姑娘不是看不上,是觉得这赏赐太贵重。不如这样——郡主既然要赏,不如赏个风雅些的。听闻郡主琴艺精湛,不如为诸位抚琴一曲,既全了游戏之约,又助了今日雅兴,岂不两全?”
这话说得巧妙,既解了蓉姐儿的围,又给了永嘉郡主台阶。
永嘉郡主看了齐明轩一眼,哼道:“齐大公子倒是会说话。罢了,抚琴就抚琴。”
宫人摆上琴,永嘉郡主坐下抚了一曲《春江花月夜》。琴技确实不错,只是指法间透着些急躁,失了曲中意境。
一曲终了,众人捧场地鼓掌。
永嘉郡主起身,看了蓉姐儿一眼,意味深长道:“顾大姑娘,咱们来日方长。”
说罢,带着嘉和县主告辞离去。
她一走,轩内气氛顿时松快下来。
梁玉拍着胸口:“吓死我了,还以为又要闹起来。”
袁文实看向蓉姐儿,眼中多了几分欣赏:“表妹真是深藏不露。”
蓉姐儿笑笑,没说话。
齐明轩却道:“永嘉郡主心胸狭隘,顾姑娘日后还需小心。”
“多谢齐公子提醒。”
华兰打圆场:“好了好了,不说这些。咱们赏荷,我让人备了船,可要游湖去?”
少年少女们都来了兴致,纷纷起身。
登上画舫,游于荷塘之间,清风拂面,荷香扑鼻,方才的不快渐渐散去。
齐明轩与蓉姐儿并肩站在船头,他轻声道:“顾姑娘解那千机锁时,用的手法很特别,可是顾太师所教?”
蓉姐儿摇头:“是家父教过一些解绳结的技巧,我触类旁通罢了。”
“触类旁通……”齐明轩笑了,“这便是聪慧了。我读《易经》,其中说‘引而伸之,触类而长之’,说的便是姑娘这般悟性。”
蓉姐儿脸微红:“齐公子过奖。”
画舫缓缓前行,荷叶擦过船舷,发出沙沙声响。阳光透过荷叶缝隙,洒下斑驳光影。
袁文实在船尾与梁珏说笑,淑姐儿和齐如月、梁玉在舱内品茶,华兰和明兰在另一艘小船上说话。
齐明轩忽然问:“顾姑娘平日都读什么书?”
“读些史书、诗词,最近在读《孙子兵法》。”
“哦?”齐明轩颇感意外,“姑娘家读兵书?”
蓉姐儿笑道:“父亲说,兵法不止可用于战场,也可用于处世。读来挺有意思的。”
“令尊见解独到。”齐明轩点头,“其实我近日也在读《孙子》,尤喜‘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一句。不知顾姑娘最喜欢哪句?”
蓉姐儿想了想:“‘兵者,诡道也’。用兵讲究虚实变化,人生何尝不是如此?有时示弱未必真弱,有时张扬未必真强。”
齐明轩眼中闪过惊艳:“姑娘此言,深得兵法精髓。”
两人又聊了些读书心得,越聊越投机。直到画舫靠岸,还有些意犹未尽。
下船时,齐明轩忽然道:“顾姑娘,我家中有几本珍本兵书注解,若姑娘不弃,改日可来府上借阅。”
蓉姐儿一怔,还未答话,明兰已走了过来:“聊什么呢?”
齐明轩忙道:“在说兵书。晚辈邀顾姑娘改日来府上借书。”
明兰看了蓉姐儿一眼,笑道:“那要看她自己的意思。”
蓉姐儿垂眸:“多谢齐公子美意,只是不便叨扰。”
“无妨,”齐明轩也不强求,“那我让人抄录一份,给姑娘送去。”
回程的马车上,明兰看着蓉姐儿,忽然问:“你觉得齐家公子如何?”
蓉姐儿一愣:“母亲何出此问?”
“随口问问,”明兰笑道,“那孩子我见过几次,品性不错,学问也好。齐国公府门风清正,是个好人家。”
蓉姐儿脸一红:“母亲!”
“好了好了,不说了。”明兰笑着摆手,心里却有了计较。
马车驶过汴京街道,蓉姐儿看着窗外,眼前却浮现齐明轩温润的笑容。
她摇摇头,甩开杂念。
现在还早呢。
她还小,路还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