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庭湖的冬天,到底还是来了。湘省的冬天不是北地那种干冷利落的寒,而是带着水汽的、能钻进骨头缝里的湿冷。
铅灰色的云层沉甸甸地压着湖面,风从湖上刮来,像浸了冰水的软鞭子,抽在人脸上,不疼,却透心地凉。
空气中的水汽凝成看不见的细针,无孔不入,穿再厚的棉袄,不一会儿也觉得潮乎乎的寒气贴在身上,甩不脱,抖不掉。
沈知言最不耐的,就是这种天气。他骨子里还是对湘省烟花三月的春天、闷热火炉的夏天、万类霜天竟自由的秋天更沉醉。他可以每天出船停在芦苇荡,躺在太师椅上整天的钓鱼,有春桃三姐妹煮茶,做饭,陪聊,这日子过得快乐似神仙。
对湘省这缠绵悱恻的冷,总有些敬谢不敏。晨起推开门,一股寒湿气扑面而来,他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心里暗叹:这鬼天气,真是恨不得一天到晚抱着火塘不挪窝。
湖是暂时去不得了。浩渺的湖面在冬日显得格外空旷寂寥,寒风卷起细浪,拍在船板上,能冻得人手脚麻木。
往日垂钓的闲情逸致,在这透骨的湿冷面前,也得暂且收起。
沈知言把乌篷船仔细系好在自家的码头,用油布盖得严严实实,船桨、渔网也收进了杂物间。
他的“神仙日子”——春日泛舟、夏日采莲、秋日渔歌——到了冬天,便自动切换成了“猫冬”模式。
好在他早有准备。秋末囤的柴火,在灶屋后码得整整齐齐,像座小山。
晒干的芦苇捆、从湖边捡来的枯枝、还有托人从山里捎来的耐烧的松木、杂木,足够烧一整个冬天。
过冬的粮食蔬菜更不必说,地窖里堆满了红薯、萝卜、白菜,屋檐下挂着成串的干辣椒、玉米和腊鱼腊肉,大缸里养着一条条准备冬天里现杀的活鱼,梁上还吊着几袋晒干的豆角、茄子。
冬阳斜斜地照在渔村的土路上,把家家户户的影子拉得很长。
离春节只剩半个月,空气中渐渐弥漫起淡淡的年味儿——不是山珍海味的浓郁,而是糯米的清香、柴火的烟火气,还有一丝属于那个年代独有的、朴素而热烈的期盼。
互助组的冬季捕鱼已经收尾,国营水产站结算的工分和现金揣进了渔民兜里,家家户户都开始忙着筹备年货,而“拥军优属”的口号,让这个春节多了一层厚重的时代意义。
沈知言坐在自家的院子里面的门廊下,看着春桃和夏荷正把晒干的鱼干剪成小段,用麻绳串起来挂在屋檐下,一串串金黄油亮,身前烧着一堆柴火地炉,一家人在阳光下晒着太阳。
秋菊则蹲在墙角,小心翼翼地择着箩筐里的黄豆,准备用来做豆腐。
“先生,刘组长刚才来通知,说明天互助组要组织给军属送年货,让每家都准备点东西,咱们送点啥呀?”春桃停下手里的活,问道。
渔村有三户军属,都是家里的青壮年参军去了北方战场前线,留下老人、妇女和孩子。
按村里今年的通知,互助组都会组织村民凑集年货送过去,既是慰问,也是替前线战士尽孝。
沈知言想了想,说道:“咱们家别的不多,鱼干和虾米不少,挑些成色最好的,再加上几斤新收的糯米,应该就够了。”
他选了最普通、最符合渔民身份的礼物,既不寒酸,也不张扬,刚好契合“低调参与”的原则。
当天下午,沈知言带着春桃,拎着沉甸甸的鱼干和糯米,来到互助组的集合点。
院子里已经堆了不少东西:有村民自家种的红薯、土豆,有互助组统一分配的面粉,还有妇女们连夜做的布鞋、鞋垫。刘建国正拿着本子登记各家送来的物资,脸上满是笑容:“乡亲们都有心了!这些东西虽然不值钱,但都是咱们的心意,前线的战士们知道了,肯定能安心打仗!”
沈知言把东西递过去,刘建国登记好,拍了拍他的肩膀:“沈牙子,你这鱼干晒得好,军属们肯定喜欢。
对了,晚上互助组要组织写春联,你是文化人,到时候可得帮忙写几副。”
沈知言点头应下:“应该的,谈不上帮忙。”他心里清楚,写春联是春节的传统,也是融入集体的好机会。
而且,春联的内容必然离不开“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的时代主题。
晚上,互助组的仓库里点起了煤油灯,昏黄的灯光照亮了一张张热情的脸庞。几张八仙桌拼在一起,上面摆着红纸、毛笔和墨汁。村里的老秀才已经写了好几副,都是
“抗美援朝保家国,勤劳生产过新年”
“英雄儿女赴前线,父老乡亲守后方”之类的句子,笔墨遒劲,充满了时代气息。
村民们围在旁边,看着新鲜,时不时发出赞叹。沈知言找了个角落坐下,拿起一张红纸,裁成合适的尺寸,蘸了蘸墨汁,缓缓下笔。
他的毛笔字算不上顶尖,但工整清秀,别有韵味。
他写的第一幅是
“春到渔村添喜气,军归故里庆团圆”,
既贴合春节的氛围,又寄托了对前线战士的期盼;第二副是
“渔舟唱晚丰收景,国泰民安盛世年”,暗含了渔村的生产特色和对和平的向往。
“沈牙子写得真好!”旁边的村民看了,忍不住称赞道。
“比我写的有味道!”老童生也点头认可,“这些句子既合时宜,又接地气,好!”
沈知言只是淡淡一笑,继续写着。他刻意控制了笔墨的力度和字体的张扬程度,只求工整得体,不求惊才绝艳。
写好的春联被村民们小心翼翼地晾在一边,晾干后就会贴在各家各户的门上,还有军属家的大门上,要贴最显眼、最吉祥的一幅。
筹备年货的日子里,沈知言家里的厨房里也热闹起来。
沈知言从空间里悄悄拿出几斤精米和少量白糖,混在自家收获的糯米里,开始蒸年糕。
糯米的清香混合着白糖的甜味,弥漫在整个院子里,让三姐妹直流口水。
“先生,今年的发糕好像比去年香多了!”秋菊趴在厨房门口,小声说道。
沈知言笑着解释:“今年的糯米晒得干,火候也掌握得好,自然香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