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纱橱内,门窗紧闭,连日光似乎都透不进这方被怨毒浸透的天地。
陶春彩独自坐在梳妆台前,铜镜中映出的那张脸,褪去了宴席上强撑的镇定与刻意的妆容,只剩下灰败与扭曲。
她手中紧紧攥着那块羊脂白玉佩,玉佩触手温润,光泽内敛,是母亲在她出嫁时亲手为她系上的,说是能保平安顺遂。
平安?顺遂?
陶春彩嘴角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讥讽。
如今,这玉佩倒成了她谋划毒计的帮凶。
李鸳儿有孕的消息,像最恶毒的诅咒,日夜啃噬着她的心。
她绝不能坐视那个孩子平安降生!一个拥有“贵妻”生母和宫中宠妃姨母的孩子,一旦落地,将是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枯坐良久,脑中反复权衡着两种阴毒的方案。
买通大夫,在安胎药或是日后生产时做手脚,无疑是最直接有效的。
让那孽种胎死腹中,或让李鸳儿一尸两命,方能解她心头之恨。
府中大夫虽多是熟手,但重金之下,未必找不到肯铤而走险之人。
那刘大夫家中有个嗜赌如命的儿子……她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然而,风险太大。
大夫是人证,一旦事发,严刑拷打之下难保不攀咬出她。
届时,谋害子嗣,尤其是谋害圣上亲封“贵妻”的子嗣,便是崔展颜也保不住她,陶家也会受牵连。
此计虽狠,却如同火中取栗,稍有不慎便会引火烧身。
她的目光再次落到手中的玉佩上。
另一种更为阴损、更为隐蔽的法子,在她听过的那些深宅阴私中浮现——
用漆树的汁液浸泡玉佩。
漆树之毒,初触不显,但贴身佩戴,尤其对于肌肤娇嫩的婴孩,会逐渐引发奇痒,令人抓挠不止。
在那没有良药可医的年代,幼儿皮肤一旦大面积抓破溃烂,感染化脓,高烧不退,便是九死一生!
而且,此毒发作缓慢,症状类似恶疮或时疫,极难察觉是外物所致。
若是等那孩子出生,过了百日,她以正妻兼“功臣”的身份,
送上这块“传家”的、寓意平安的羊脂美玉作为贺礼,谁会怀疑?
谁能想到这温润光华之下,竟藏着如此龌龊的杀机?
即便孩子最终夭折,也只会被认为是福薄命舛,染了恶疾,与她这“慈爱”的嫡母有何干系?
越想,陶春彩越觉得此计精妙。
风险小,隐蔽性强,更能让她在众人面前维持贤良大度的表象。
让李鸳儿眼睁睁看着自己千辛万苦生下的孩子,在无尽的痛苦中慢慢枯萎、死去,
这种精神上的凌迟,岂不比直接让他胎死腹中更解恨?
“对……就等他生出来……”陶春彩喃喃自语,眼中闪烁着疯狂而冰冷的光芒,
“李鸳儿,你以为有了孩子就能高枕无忧?我要让你尝尝,什么叫得到后再失去的滋味!
那会比从未得到,痛苦千倍万倍!”
她小心翼翼地将玉佩收进一个锦囊,贴身放好。
接下来,她需要找一个绝对可靠的心腹,去秘密寻来漆树的汁液,
并且要不露痕迹地将玉佩浸泡处理。这件事,必须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与碧纱橱内的阴风阵阵不同,李鸳儿所居的新院落“栖梧院”
(崔展颜亲自题名,取“凤栖梧”之意,极尽讨好)
则是一片紧张而有序的忙碌。
老夫人拨来了最有经验的嬷嬷和丫鬟,饮食起居无一不精,无一不细。
崔展颜更是几乎日日留宿,嘘寒问暖,那份殷勤,比当初得知李鹂儿入选秀女时更甚。
李鸳儿安然享受着这一切,心中却如同明镜一般。
她知道,这泼天的“重视”与“关爱”,皆因她腹中这块尚未成形的肉。
一旦孩子有任何闪失,这一切都会如同泡沫般瞬间消散,甚至可能招致更严厉的反噬。
更重要的是,这个孩子的来历,是她必须带进坟墓的秘密,绝不能有丝毫泄露。
陶春彩绝不会坐以待毙。
宴席上她那怨毒的眼神,李鸳儿记忆犹新。
她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亲自布防,不能完全依赖任何人。
“小菊,”李鸳儿屏退左右,只留下最心腹的丫鬟,神色严肃地叮嘱,“我如今有孕,身份不同往日,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
饮食衣物,一应物品,皆要万分小心。凡是外头送来的,尤其是……
碧纱橱那边经手的东西,
哪怕是一针一线,都必须经过你和嬷嬷的眼,仔细查验过后,方可入内。
院里的丫头婆子,你也多留心着,若有形迹可疑、与那边走得近的,寻个由头打发出去。”
她只强调防范外害和清理眼线,绝口不提任何与石头相关的隐忧。
“是,夫人,奴婢晓得厉害,定会守好院子,绝不让宵小有可乘之机。”小菊郑重点头。
李鸳儿沉吟片刻,又道:“你去悄悄打听一下,京城里可有擅长妇科、且与府中各房都无甚往来的名医。
只需将名字和医馆记下便可,不必声张。”她需要为自己准备一个完全清白的医疗保障,但这同样是为了防范算计,与孩子身世无关。
“是,夫人。”小菊领命而去。
安排完这些明面上的防备,李鸳儿的心却并未完全放下。
还有一条更隐蔽的线,必须由她亲自去斩断,或者说……去安抚。石头的存在,始终是她心底的一根刺。
她不能让任何人察觉到他们之间曾有过的瓜葛,尤其是在这个关键时刻。
她必须亲自去见石头一面,不是为了告知怀孕(她绝不会让他产生任何联想),
而是为了彻底稳住他,让他继续做一个沉默的、遥远的背景。
她抚着小腹,眼神幽深难测。这个孩子,是她在崔家立足的未来,是她报复所有仇敌的利器,
是她内心对那份扭曲命运的最后抗争。她绝不允许任何人、任何事,威胁到这一切。
栖梧院内外,一派祥和,戒备却已森严。李鸳儿如同一位运筹帷幄的将领,在孕育新生命的同时,也已为即将到来的、不可避免的暗战,布下了第一道防线。
陶春彩在暗处磨刀霍霍,选择了一条更为隐蔽阴险的路;
而李鸳儿则在明处严阵以待,并且准备亲自去扫清所有潜在的隐患。
这场围绕着一个未出世孩子的生死较量,已然无声地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