滨海市看守所的铁门在身后缓缓合拢,发出沉闷的金属撞击声。刘天穿着灰蓝色的囚服,双手被铐在身前,脚步踉跄地跟着看守所民警穿过长长的走廊。墙壁上的监控摄像头像沉默的眼睛,追踪着他的每一个动作,走廊尽头的审讯室透出惨白的光,将他的影子钉在斑驳的水泥地上。
“进去吧。”民警打开审讯室的铁门,冰冷的金属把手在刘天掌心留下刺骨的寒意。他抬眼望去,陈宇正坐在对面的铁椅上,面前摊着厚厚的卷宗,额头上的纱布渗出淡淡的血痕,小臂上的绷带也隐约可见。审讯桌的台灯将光线聚焦在卷宗上,在陈宇眼底投下深深的阴影。
刘天被按下肩膀坐在椅子上,手铐被固定在桌腿的铁环上。金属摩擦的声响在密闭的房间里格外清晰,他下意识地蜷缩手指,却触到掌心磨出的茧子——那是常年握匕首和枪械留下的印记。
“需要喝水吗?”陈宇的声音很平静,没有审讯室里常见的压迫感。他推过一杯温水,杯壁上凝结的水珠顺着桌沿滑落,在桌面上洇出小小的水痕。
刘天盯着那杯水看了很久,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直到陈宇重新将水杯往他面前推了推,他才抬起颤抖的手,指尖刚触到杯壁就猛地缩回,仿佛被烫到一般。
“三年前在看守所,你弟弟给你写过信。”陈宇突然开口,翻开卷宗的某一页,将一张泛黄的信纸推到刘天面前,“他说知道错了,让你好好做人。”
刘天的瞳孔骤然收缩,视线落在信纸上那歪歪扭扭的字迹上。墨迹已经有些褪色,但“哥,别恨警察”这几个字却异常清晰,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视网膜上。他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肩膀剧烈起伏,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才十七岁...”刘天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泪水毫无征兆地涌出眼眶,“他们凭什么判他死刑?他只是个孩子!”
“三十七个孩子的家长,在法庭外等了三天三夜。”陈宇抽出一张照片放在桌上,画面里是幼儿园门口挤满的人群,有人举着“严惩凶手”的牌子,有人瘫坐在地上痛哭。“刘亮在幼儿园安装的塑胶炸弹,足以炸毁半个街区。”
刘天猛地别过头,却在墙上的反光中看到自己扭曲的脸。三年来他反复告诉自己,弟弟是被这个不公的社会逼上绝路,是陈宇这样的警察草菅人命,但此刻照片里那些绝望的面孔,却像针一样扎进他的心脏。
“你走私芯片的资金,有一部分流向了境外的黑客组织。”陈宇翻开另一本卷宗,里面是密密麻麻的银行流水和转账记录,“他们在三个月前攻击了滨海市的证券交易所,导致股市暴跌,五千多名投资者血本无归。”
台灯的光线落在刘天脸上,将他眼底的疯狂与挣扎照得一清二楚。他突然低笑起来,笑声在狭小的房间里回荡,带着令人心悸的绝望。
“血本无归?”他猛地拍向桌面,手铐与铁环碰撞发出刺耳的声响,“我爸妈当年就是被股市骗光了养老钱,我妈气急攻心脑溢血去世,我爸在工地上摔断了腿,那些坐在交易所里的人,哪一个不是吸着别人的血发财?”
陈宇沉默地看着他,从卷宗里抽出一份病历推过去。那是刘天父亲的诊断报告,上面显示老人正在市第一医院接受免费治疗,主治医生的签名旁写着“费用由市公安局爱心基金承担”。
刘天的笑声戛然而止,手指颤抖地抚摸着病历上父亲的名字。他入狱三年,从未有人告诉他父亲的消息,只以为那个沉默寡言的老人早已不在人世。
“你父亲上个月来看过你。”陈宇的声音放轻了些,“他说你小时候最喜欢吃他做的红烧肉,每次放学都要抱着他的腿喊‘爸爸最棒’。”
刘天的肩膀突然垮了下去,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他低下头,泪水砸在审讯桌上,在光滑的桌面上晕开小小的水洼。这个在停机坪上凶狠得像头野兽的男人,此刻像个迷路的孩子,呜咽声压抑在喉咙里,听得人心头发紧。
“他们说...我爸早就不要我了...”他哽咽着说,指缝间渗出的血珠滴在病历上,“我妈走的那天,他说没我这个儿子...”
“老人是怕你学坏。”陈宇递过纸巾,“他这些年一直在扫大街,每天凌晨三点就起来干活,就为了攒钱给你上诉。”
刘天接过纸巾的手剧烈颤抖,他突然想起小时候父亲把他架在肩膀上逛庙会,想起父亲在他第一次得奖状时偷偷抹眼泪,想起母亲去世那天,父亲背对着他说“滚”时,肩膀上抖动的弧度。那些被仇恨覆盖的记忆突然清晰起来,像潮水般将他淹没。
审讯室里陷入长久的沉默,只有墙上的挂钟在滴答作响,记录着时间的流逝。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看守所的探照灯亮了起来,光线透过铁窗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我说。”刘天突然抬起头,眼睛红肿却异常坚定,“我把知道的都告诉你们,但你们要答应我,好好照顾我爸。”
陈宇点头:“这是我们的责任。”
刘天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胸腔里的浊气全部吐出。他开始讲述自己的故事,声音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经历,却偶尔被抑制不住的哽咽打断。
“我出狱后在工地搬砖,每天累得像条狗,却连我爸的医药费都凑不齐。”他看着桌腿上的手铐,金属的冷光映在他眼底,“有天晚上,一个叫‘幽灵’的人找到我,说能让我一夜暴富,还能帮我‘报仇’。”
“幽灵是谁?”陈宇拿出笔和纸,准备记录。
“我不知道他的真名,只见过三次面,每次都戴着银色面具。”刘天回忆着,“他说自己是个程序员,能黑进任何系统,还说这个社会早就烂透了,只有彻底摧毁现有的金融体系,才能建立新的秩序。”
刘天说,幽灵给了他第一笔启动资金,让他去接触那些因为股市暴跌而对社会不满的人。他们组建了一个秘密团伙,核心成员有五人,分别负责资金筹备、技术支持、人员招募和行动执行。
“负责技术的是个女的,代号‘夜莺’,据说以前是银行的系统工程师,因为发现领导挪用公款反被开除。”刘天的手指在桌面上无意识地划着,“她编写的病毒能绕过所有防火墙,证券交易所那次就是她干的。”
他还供出了负责资金运作的“老鬼”,一个退休的银行行长,利用职务之便为团伙洗钱;负责招募人员的“乌鸦”,曾是某保安公司的教官,专门物色对社会不满的退伍军人;还有负责执行行动的“毒蛇”,也就是林教授坠楼案的直接凶手。
“林教授不是我们要杀的人。”刘天的声音低沉下来,“他发现了我们的计划,说要去报警,毒蛇一时冲动推了他一把...”
陈宇停下笔,看着刘天:“你们的最终目标是什么?”
“幽灵说,要在国庆节那天瘫痪全国的金融系统。”刘天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恐惧,“他已经拿到了各大银行的核心数据,到时候只要按下回车键,所有账户都会清零,整个社会都会陷入混乱。”
这句话让陈宇的心脏猛地一沉。他立刻想起技术科之前的报告,说最近有不明来源的数据包在攻击银行系统,当时以为只是普通的黑客行为,没想到背后隐藏着这么大的阴谋。
“幽灵现在在哪?”陈宇追问,握着笔的手微微用力。
“不知道。”刘天摇头,“但他说过,行动前会在滨海大厦的顶楼信号塔发送指令。”
陈宇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已经是晚上十点。距离国庆节还有不到一周的时间,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他站起身,将记录好的供词递给刘天:“你看看,如果没问题就签字。”
刘天接过供词,逐字逐句地看着,眼泪再次涌了出来。当看到“自愿认罪,配合警方调查”这几个字时,他的手停住了,抬头看向陈宇:“我弟弟...他的骨灰...”
“在市烈士陵园的寄存处。”陈宇说,“等你服刑期满,就可以去接他回家。”
刘天的眼泪滴在供词上,晕开了墨迹。他拿起笔,在签名处一笔一划地写下自己的名字,字迹虽然潦草,却异常用力。仿佛要通过这一笔一划,卸下背负了三年的仇恨和罪孽。
民警进来带刘天离开时,他突然回头看了一眼陈宇:“我爸...麻烦你告诉他,我知道错了。”
陈宇点头:“我会的。”
铁门再次关上,隔绝了两个世界。陈宇站在审讯室里,看着桌上的供词和卷宗,突然觉得一阵疲惫。窗外的探照灯还在旋转,光线透过铁窗在地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斑,像极了这个城市里无数挣扎的灵魂。
他拿起手机,拨通了局长的电话:“李局,有重大发现...对,需要立刻成立专案组...目标滨海大厦,国庆节...”
挂掉电话,陈宇走到窗边,望着远处城市的灯火。那些星星点点的光芒里,有加班晚归的人,有哄孩子睡觉的父母,有在灯下苦读的学生。他想起刘天父亲扫大街的身影,想起林教授实验室里未完成的研究,想起停机坪上那架没能起飞的飞机。
这个城市有太多的故事,有太多的挣扎,也有太多的希望。而他们这些穿着警服的人,就是要守护这些希望,不让仇恨和黑暗吞噬光明。
陈宇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拿起桌上的卷宗走向门口。走廊里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脚步坚定而沉稳。他知道,一场更大的战役即将开始,但他无所畏惧,因为他身后,是整个城市的万家灯火。
走到看守所门口时,陈宇抬头望了望夜空。今晚的星星很亮,像撒在深蓝色丝绒上的钻石。他想起刘天弟弟遗书上的话:“哥,天上的星星会看着我们。”或许,那些逝去的灵魂,真的在以另一种方式守护着这个世界。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是妻子发来的信息:“女儿说爸爸是大英雄,等你回家讲故事。”陈宇看着信息笑了笑,加快了脚步。他知道,他不仅要守护这个城市,还要守护家里那盏永远为他亮着的灯。
夜色渐深,滨海市的街道上依然车水马龙。警车呼啸着驶出看守所,朝着公安局的方向疾驰而去,车顶上的警灯在夜色中划出红蓝相间的光轨,像一道守护城市的屏障,坚定而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