迁宫的旨意来得如此突兀,带着不容抗拒的皇权威严。安陵容别无选择,只能收拾行装,在无数双或好奇、或探究、或幸灾乐祸的目光中,离开了长春宫,踏入了陌生的钟粹宫。
钟粹宫坐落于后宫偏西一隅,庭院深深,宫墙高耸,带着一种久无人居的寂寥与清冷。宫人内侍是内务府新拨的,一张张陌生面孔,眼神闪烁,看不出是喜是忧。安陵容无暇也无力去分辨,她将所有精力都用于应对眼前的变故。
新的住所,新的眼线,新的环境。她如同闯入陌生领域的困兽,需竖起全身的戒备。
搬入钟粹宫的第一夜,秋雨不期而至。豆大的雨点敲打在琉璃瓦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如泣如诉。风声穿过空旷的殿宇,在回廊间呜咽,如同无数冤魂的低语。殿内灯火摇曳,将安陵容孤零零的身影投在冰冷墙壁上,拉得老长。
她独坐窗前,望着窗外连绵不断的雨幕,袖中那用布紧紧包裹的青釉小瓷瓶,似乎比白日更加冰凉刺骨,寒意直透骨髓。这瓶子,连同那方染血的帕子,是她从碎玉轩带出的唯一线索,也是此刻悬在她头顶的利剑。
“年宫”二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烙在她的脑海。年妃已死,翊坤宫被清洗,这“年宫”究竟指向何处?难道翊坤宫还有余孽在活动?甚至,年妃之死本身,就是一场金蝉脱壳的阴谋?她不敢再想下去。
窗外,雨声更急,风声中夹杂着一些细微的、难以分辨的异响,像是脚步声,又像是哭泣声。安陵容的心提了起来,握紧了袖中那把从不离身的剪刀。
就在这时,紧闭的殿门,忽然被轻轻叩响。
“笃、笃、笃。”
三声,不急不缓,不轻不重,在这狂风骤雨的深夜,在这陌生的钟粹宫,显得格外诡谲。
安陵容浑身一僵,厉声喝问:“谁?”
门外无人应答。只有风雨之声。
“含珠?是谁在外面?”她提高了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依旧无人应答。
那叩门声,却又响了起来。
“笃、笃、笃。”
与刚才一般无二。
安陵容的心跳如擂鼓。是人是鬼?是那夜探长春宫的鬼魅,还是幕后黑手派来的杀手?这钟粹宫,果然不干净!
她屏住呼吸,悄然起身,贴着墙壁,悄无声息地挪到门边。她没有立刻开门,而是从门缝向外窥去。
廊下宫灯昏黄,在风雨中摇曳欲灭。门外空无一人,只有连绵的雨线,在黑暗中闪着冰冷的光。
一阵穿堂风呼啸而过,吹得门板“吱呀”轻响,那叩门声,似乎也随之停歇了。
是风?是雨?还是……幻觉?
安陵容背心一片冰凉。她不敢开门,更不敢回榻上安歇。她背靠着冰冷的殿门,手中紧紧攥着那冰冷的剪刀,在风雨交加声中,睁着眼睛,一直坐到东方既白。
那一夜,无人入眠。
翌日,雨歇风停,天空放晴,钟粹宫沐浴在清冷的秋日阳光中,昨夜的风雨仿佛只是一场梦。宫人们如常洒扫,仿佛对夜半叩门声一无所知。
安陵容眼下带着浓重的青影,精神却格外警觉。她仔细检查了殿门,没有任何被破坏的痕迹。询问值夜的宫人,他们也纷纷表示昨夜风雨声太大,并未听见任何异常。
难道,真的只是她的幻觉?是压力太大,风声雨声让她疑神疑鬼?
不,她不信。那三声叩门,清晰得令人发指。这钟粹宫,有问题。
午后,内务府循例送来了新宫的用度。安陵容不动声色地检查着那些崭新的、光洁的器皿,看似随意地拨弄着一支做工精巧的银簪,问道:“这钟粹宫,先前是哪位娘娘住过?怎的如此……清静?”
负责送东西的小太监垂着头,恭顺地回答:“回容嫔娘娘,这钟粹宫,先前是……是丽嫔娘娘的居所。”
丽嫔!
安陵容拨弄银簪的手指猛地一顿,簪尖险些划破指腹。是那个与华妃交好、在华妃失势后被贬、紧接着又“病逝”的丽嫔?!
“后来呢?”她稳住心神,继续问。
“后来丽嫔娘娘她……因病薨逝了,”小太监的声音更低了些,“之后这钟粹宫便空置了许久,前些日子皇上吩咐修葺,这才……”
丽嫔的旧宫!安陵容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难怪……难怪昨夜有那诡异的叩门声!难怪这宫殿处处透着一种说不出的阴冷!
那幕后黑手将她迁到此处,绝非偶然!这是警告?是示威?还是……下一个“清理”的目标,就是她?!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挥退了小太监,独自坐在空旷的殿中。窗外阳光明媚,她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血帕的“年宫”,丽嫔的旧居,碎玉轩的毒香,诡异的夜半叩门声……无数线索在她脑中交织、碰撞,隐隐指向一个模糊却又令人胆寒的方向。翊坤宫的阴影,似乎并未散去,反而以一种更加阴森、更加莫测的方式,笼罩下来,笼罩在这座钟粹宫,笼罩在她的头顶。
她缓缓抬手,抚上胸口。那里,贴身放着那方血帕和冰冷的小瓷瓶。这瓶子里的东西,会是解开一切谜团的钥匙吗?还是……催命的符咒?
风雨或许暂时停歇,但安陵容知道,这钟粹宫的夜,还很长很长。真正的暴风雨,恐怕才刚刚开始。而她,已被彻底卷入其中,退无可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