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醒了。
消息如同飓风,瞬间席卷了死寂的紫禁城,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激起的波澜,足以颠覆一切看似稳固的局面。
安陵容听到这个消息时,正在用早膳。手中的甜白瓷勺“哐当”一声落入碗中,滚烫的粥水溅到手背上,她却浑然未觉,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倒流。
醒了?他竟然醒了?!在她编织的“有孕”谎言摇摇欲坠,在她被各方势力虎视眈眈,在她几乎已经准备孤注一掷、行险一搏的时刻,皇帝醒了!
是转机,还是……更大的灾难?
皇帝昏迷前的种种异常,与“牵机引”香囊的关联,他对自己那模糊而诡异的态度,以及那道匪夷所思的晋封圣旨……他醒来后,会记得什么?会如何看待她这个“怀有龙裔”的、被他“特别”晋封的妃嫔?
“小主!不,娘娘!”含珠的声音带着哭腔,又惊又喜,手忙脚乱地替她擦拭手背上的粥渍,“皇上醒了!这是天大的喜事啊!您……您怎么……”
安陵容缓缓放下手,手背被烫红了一片,她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她抬起眼,望向养心殿的方向,眼神空洞,深处却翻涌着惊涛骇浪。喜事?对她而言,这恐怕是催命符。
“太医……太医怎么说?皇上可还……”她声音干涩,几乎发不出来。
“听说皇上是今晨醒的,苏公公第一时间就禀报了皇后娘娘。太医们已经都赶去了,说是……说是脉象虽然虚弱,但已无性命之忧,只是神智……似乎还有些不清,需要慢慢将养。”含珠将自己打听到的、语焉不详的消息一股脑倒了出来。
神智不清……安陵容的心沉了下去。是“牵机引”的后遗症?还是另有原因?
“皇后娘娘那边有何旨意?”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皇后娘娘已下令,皇上需要绝对静养,除了皇后娘娘、端妃娘娘和几位指定的太医,任何人不得擅自前往养心殿探视打扰。各宫娘娘只需在各自宫中为皇上诵经祈福即可。”含珠低声道,“皇后娘娘还特意吩咐了景阳宫,说娘娘您怀着龙胎,最忌忧心劳神,更不宜前往病气深重之地,让您好生在宫中养着,无事不必外出。”
又是隔离。皇后在第一时间,再次将她排除在皇帝身边。是保护,还是禁锢?是怕她在皇帝面前说出什么,还是怕皇帝醒来后,第一个要见的人是她?
安陵容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窗外,天色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宫墙,仿佛随时会坍塌下来。皇帝的苏醒,打乱了她所有的计划,也带来了更大的变数。她必须立刻重新评估局势。
皇帝醒来,皇后的权力必然受到制约,前朝皇子的动作也会有所收敛。但同样的,皇帝本人,成了一个最大的、也是最不可预测的变数。他对她的态度,将直接决定她的生死。
她必须尽快知道,皇帝醒来后,究竟记得多少,又变成了什么样子。而要做到这一点,她需要一个能接触到养心殿内部消息的人。
她想起了太后。寿康宫那位看似不问世事,实则洞察一切的老妇人。太后对宫中的诡异之事显然有所察觉,甚至可能知晓“摄魂玉”的秘密。她昨日的召见,是警告,也未尝不是一种……无声的联盟邀请?至少,太后似乎并不乐见皇后一家独大,也不愿宫中再起波澜。或许,太后那里,会有关于皇帝真实状况的消息。
但如何联系太后?经过昨日一事,她再去寿康宫,必然会引起皇后警觉。
就在她苦思对策之时,一个她意想不到的人,竟主动登门了。
“启禀娘娘,”王德禄的声音在殿外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翊坤宫……不,是碎玉轩的流朱姑娘求见,说是奉了……奉了已故莞贵人的遗命,有东西要亲手交给娘娘。”
流朱?甄嬛的贴身宫女?她没死?还奉了甄嬛的遗命?
安陵容的心猛地一跳。甄嬛临死前,拼尽全力指向枕下,留下了那枚玉佩和残页,难道还有其他安排?
“让她进来。”安陵容沉声道。
片刻,一个穿着素白孝服、形容憔悴、眼睛红肿如桃的宫女,低着头,脚步虚浮地走了进来,正是流朱。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未语泪先流,从怀中掏出一个用素白锦缎包裹的、巴掌大的小包裹,双手高高捧过头顶,声音哽咽嘶哑:
“容妃娘娘,奴婢流朱,奉我家小主……遗命,将此物……亲手交予娘娘。小主说……此物关乎重大,唯有交给娘娘,或可……或可保全一二……”
安陵容示意含珠接过包裹。锦缎包裹入手微沉,里面似乎是个硬物。她示意流朱起身,问道:“你家小主……临走前,可还说了什么?”
流朱抬起泪眼,看着安陵容,眼神中充满了悲痛、绝望,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她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泣不成声:“小主……小主她只让奴婢将这个交给娘娘,说……说‘他’还在看,让娘娘……千万小心……保重……”说完,已是泣不成声。
“他”还在看!又是这句话!安陵容的心揪紧了。甄嬛至死,都在被那双无形的眼睛窥视着!而这包裹里的东西,是她拼死留下的、认为能“保全”的东西?是什么?
“本宫知道了。你……节哀。”安陵容心中波澜起伏,面上却只能平静安抚,“含珠,带流朱姑娘下去,好生安置,让她歇息片刻再回去。”
“谢……谢娘娘。”流朱磕了个头,被含珠搀扶着下去了。
殿内只剩下安陵容一人。她迅速打开那素白锦缎包裹。里面,是一个紫檀木的、没有任何纹饰的小方盒,与之前冷宫所见的乌木匣子截然不同。她小心地打开盒盖。
盒内并无机关,只有一本……极薄、纸质粗糙、边角磨损的、手抄的册子,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册子封面上,用已经褪色的朱砂,写着几个模糊的字——《永和宫闱秘录·残卷》。
永和!又是永和朝!
安陵容的心跳骤然加速。她颤抖着手,翻开册子。里面的字迹潦草模糊,许多地方已被虫蛀或污损,但依稀可辨,记载的是一些零散的宫廷旧事,掺杂着许多怪力乱神、巫蛊厌胜的描述。她快速翻动着,直到其中一页,她的目光死死定格。
那一页,画的是一幅简陋的图示。图中,一枚玉佩,与“摄魂玉”形制相似,被放置在一个复杂的、由香料、符纸、以及几样她从未见过的古怪器物组成的阵法中央。图旁有批注,墨色较新,似乎是后来添上去的,笔迹凌厉:
“此玉名‘摄魂’,乃前朝影族圣物,性邪,佩之可惑心,然需以特殊香引为媒,辅以阵法,方可激发其能。若无香引,与常玉无异。香引秘方已失,唯余残篇,藏于……**”
后面的字迹,被一大团污渍彻底掩盖,无法辨认。
安陵容的呼吸几乎停滞。香引!阵法!这解释了为何皇帝佩戴的香囊如此重要!那香囊,很可能就是激发“摄魂玉”邪力的“香引”!而“摄魂玉”本身,若无香引,便只是普通玉佩?
但甄嬛留下的玉佩,显然被某人(很可能是那幕后黑手)刻意放在了她的枕下,难道是想用她做“香引”的媒介?还是另有图谋?
这残卷,是甄嬛在调查“牵机引”和“摄魂玉”时找到的?她拼死留下,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希望这秘密不要被彻底掩埋?
安陵容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真相的拼图,又多了关键的一块。但拼图的中心,那个手持“香引”、可能操纵着一切的人,依旧隐藏在迷雾之后。
皇帝醒了,甄嬛的遗物送来关键线索,太后态度暧昧……一切似乎都在朝着某个临界点急速推进。
她必须立刻行动。在皇帝完全清醒、在皇后重新掌控局面、在那幕后黑手再次出手之前,她必须利用手中的筹码,搅动这潭死水!
她将残卷小心收好,与玉佩、前朝画卷放在一处。然后,她铺开一张素笺,提笔,沉思片刻,写下了一行字:
“臣妾安氏,泣血顿首,有要事关乎社稷安危、皇家血脉, 不得不 冒死 陈情 于 太后 娘娘 驾前。 兹事体大, 非 面 陈 不可。 万 望 太后 娘娘 垂怜, 赐 见 一面。 ”
她没有提及具体何事,只用“社稷安危、皇家血脉”八字,点明事情的严重性。她相信,以太后之明,看到此信,必会见她。
写好信,她用蜡封好,唤来含珠,低声嘱咐:“你想办法,将此信,务必亲手交到寿康宫竹息姑姑手中。就说,是景阳宫容妃,有十万火急之事,恳请太后娘娘施恩一见。记住,要避开所有人,尤其是皇后娘娘宫里的人。若遇阻拦,便说是关乎皇嗣安危,务必送到!”
含珠脸色发白,但见安陵容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决绝,不敢多问,重重点头,将信贴身藏好,匆匆而去。
安陵容独自站在殿中,望着窗外越来越阴沉的天色,一场酝酿已久的暴风雨,似乎终于要来了。而她,已无路可退,只能迎向那即将到来的、或许能撕裂一切黑暗的雷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