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停在门外。这一次,没有试探,没有拨动门闩的窸窣。短暂的死寂后,便是“砰”的一声闷响!门板剧烈震动,门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外面的人,竟是要直接踹门!
夏刈在门后,眼神冰冷如铁,手中已握紧了桩子那把锋利的剔骨短刀。他没有立刻动作,只是微微侧身,将身体贴在门边墙壁,避开了门板可能的撞击方向,全身肌肉绷紧,如同蓄满力量的弓弦。
安陵容的心跳到了嗓子眼,手死死攥着胸前的“子引”玉佩,冰凉坚硬的触感让她勉强保持着一丝清醒。她紧紧盯着那扇摇摇欲坠的破门,身体向后缩去,背抵着冰冷的土墙。
“砰!”
第二下撞击!本就简陋的门栓发出令人牙酸的断裂声,门板向内凹进一大块,积雪和寒气从缝隙中狂涌而入。
“柱子!桩子!你他娘的在里头磨蹭什么呢!”门外传来胡里正压低了、却难掩暴躁的声音,“得手了没?”
没有回应。只有风声呼啸。
门外的人似乎也察觉到了不对劲,短暂的沉默后,是铁牛粗嘎的声音:“里正,不对劲!没动静!”
“妈的!撞开!”胡里正的怒吼响起。
“轰——!”
第三下,也是最猛烈的一下撞击!门栓彻底断裂,整扇门板向内猛地弹开,重重撞在里侧的土墙上,又弹回少许。风雪瞬间灌满了小小的房间,油灯的火苗疯狂摇曳,几欲熄灭。
两道魁梧的黑影,如同出闸的恶狼,一前一后,疾冲而入!正是铁牛和那个叫石头的汉子!两人手中都握着明晃晃的砍柴刀,在昏暗摇曳的光线下,反射出森冷的寒芒。
冲在最前面的铁牛,目光扫过空荡荡的土炕(安陵容缩在阴影里),又掠过墙角那团似乎盖着被子、微微隆起的轮廓(桩子),脸上闪过一丝疑惑。但他动作未停,刀锋一转,就要朝着那团轮廓劈下!
就在他挥刀的刹那,一直如同鬼魅般贴在门后墙边的夏刈,动了!
他没有迎向铁牛,而是目标明确,直取落后一步、正跨过门槛的石头的下盘!剔骨短刀在黑暗中划出一道无声却致命的弧线,精准地刺入了石头刚刚落地的右脚脚踝!
“啊——!”石头猝不及防,发出一声凄厉短促的惨叫,身体失去平衡,向前扑倒,手中的柴刀也脱手飞出。
这声惨叫和异变,让前面的铁牛动作一滞,骇然回头。
就在他回头的瞬间,夏刈已如同跗骨之蛆,从倒地的石头身上一掠而过,手中的短刀带起一溜血光,反手抹向铁牛的咽喉!动作快、狠、准,没有一丝多余,完全是战场上搏命的打法!
铁牛到底也是经历过厮杀的悍匪,生死关头,怒吼一声,硬生生拧身,用左臂去格挡!
“嗤——!”
短刀划破棉袄,割开皮肉,鲜血迸溅!但终究被骨头挡住,未能一击致命。铁牛痛吼,右手的柴刀已带着风声,横扫向夏刈腰腹!
夏刈左肩有伤,不敢硬接,脚下急退,同时飞起一脚,踢在铁牛受伤的左臂上。铁牛闷哼一声,攻势稍缓。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从两人破门而入,到石头倒地惨叫,铁牛受伤,不过呼吸功夫。门外的胡里正和黑子显然没料到屋内是这般局面,惊怒交加。
“操!有埋伏!黑子,上!”胡里正的吼声响起,他自己却没有立刻冲进来,而是狡猾地退后一步,似乎想看清形势。
那个叫黑子的汉子,却是个愣头青,听到命令,嚎叫一声,举着一把锈迹斑斑的腰刀,就从门外冲了进来,直扑夏刈后背!
夏刈腹背受敌,情况危急!
就在这时,一直蜷缩在土炕阴影里的安陵容,猛地将手中那枚“子引”玉佩,朝着门口胡里正站立的方向,用尽全力掷了过去!她没有指望能砸中人,只希望能制造一点混乱,吸引注意力!
玉佩在昏黄的光线下,划出一道微弱的白光。胡里正果然被这突如其来的“暗器”惊了一下,下意识地侧身躲避。
而安陵容在掷出玉佩的同时,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和力气,抓起炕头那个沉重的、缺了口的土陶油灯,从炕上一跃而下,不管不顾地,朝着正与夏刈缠斗的铁牛后脑,狠狠砸了下去!
“砰!”
油灯碎裂,滚烫的灯油和碎瓷四溅!铁牛惨叫一声,后脑剧痛,眼前发黑,动作顿时僵住。夏刈抓住这瞬息即逝的机会,手中短刀如同毒蛇吐信,狠狠刺入了铁牛的肋下!
铁牛庞大的身躯晃了晃,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没入身体的短刀,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缓缓跪倒,手中的柴刀“哐当”落地。
此时,黑子的腰刀已劈到夏刈身后!夏刈刚击杀铁牛,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眼看就要被砍中!
安陵容看得分明,惊骇欲绝,想也不想,合身扑了上去,用自己瘦弱的身体,猛地撞向黑子持刀的右臂!
“滚开!”黑子怒骂,手臂被撞得一歪,刀锋擦着夏刈的背脊划过,只割破了棉袄,带起一蓬棉絮。但安陵容也被黑子反手一肘,重重撞在胸口,痛得她眼前发黑,踉跄后退,撞在土炕沿上,喉头一甜,险些吐血。
夏刈趁此机会,已然回身,眼中杀机爆射,短刀带着铁牛未冷的鲜血,如狂风暴雨般攻向黑子!黑子本就武艺稀松,全凭一股悍勇,如何是夏刈的对手?不过三两个回合,便被夏刈一刀刺穿大腿,惨叫着倒地。
短短片刻,冲进来的石头、铁牛、黑子三人,皆已倒下,生死不知。只剩下门口那个面色铁青、眼神惊疑不定的胡里正,和地上昏迷的桩子。
小小的西厢房内,血腥气冲天,混合着灯油、碎瓷、尘土和寒风的味道,令人作呕。油灯已灭,只有门外雪地反光,映得屋内光影幢幢,如同修罗场。
胡里正死死盯着浑身浴血、却如同一尊杀神般持刀而立的夏刈,又看了看倒在夏刈脚边痛苦呻吟的黑子,和炕边脸色惨白、嘴角溢血的安陵容,脸上肌肉抽搐,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和后怕。
他万万没想到,这两个看起来一个重伤、一个病弱的外乡人,竟然如此棘手狠辣!尤其是这个姓邢的男人,出手狠绝,招招致命,显然是见过血的狠角色!那女人看着柔弱,竟也敢拼命!
“好……好得很!”胡里正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缓缓从腰间拔出了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眼神阴鸷,“没想到,老子今天看走了眼,碰上硬茬子了!”
夏刈没有理会他的废话,只是微微喘息着,调整着呼吸。连番搏杀,对他本就未愈的伤势是极大的负担,左肩的伤口肯定又崩裂了,温热的血液正顺着臂膀流下。但他握刀的手,依旧稳定如磐石,目光冰冷地锁定了胡里正。
“你们不是普通的逃荒客。”胡里正缓缓说道,脚步却微微向后挪了半步,似乎想退到更安全的距离,“你们到底是谁?是官府的人?还是……道上的朋友?若是误会,咱们可以谈谈。”
他在试探,也在拖延。夏刈心中雪亮。这胡里正老奸巨猾,见势不妙,便想摸清底细,或者等待援兵?这村里,肯定还有他的同伙。
不能给他时间!
夏刈不再废话,脚下猛地一蹬,身形如电,直扑胡里正!手中短刀直刺其心口!
胡里正似乎早有防备,狞笑一声,竟不硬接,身体向后急退,同时左手猛地一挥!
“哗啦——!”
一蓬白茫茫的、刺鼻的粉末,朝着夏刈劈头盖脸地撒了过来!是石灰粉!
夏刈心中警铃大作,急冲之势硬生生止住,拧身侧避,同时闭眼屏息。但距离太近,仍有少许粉末沾染到脸上和手上,带来火辣辣的刺痛,眼睛也瞬间流泪,视线模糊。
胡里正趁此机会,转身就朝院外狂奔,口中厉声高呼:“来人!快来人!点子扎手!抄家伙!”
他在叫援兵!
夏刈用袖子胡乱抹了一把脸,强忍着眼睛的灼痛和模糊,对安陵容低喝一声:“走!”同时已如猎豹般窜出房门,追向胡里正。绝不能让这老贼招来更多人!
安陵容也知情况危急,顾不得胸口的剧痛,挣扎着爬起来,捡起地上铁牛掉落的那把砍柴刀(入手沉重冰凉),也跟踉跄跄地冲了出去。
院子里,风雪呼啸。胡里正已跑到院门口,正声嘶力竭地朝着村中方向呼喊。远处几户人家,已有灯光亮起,人影晃动,显然被惊动了。
夏刈速度极快,虽视线受影响,但听风辨位,几个起落已追至胡里正身后,手中短刀再次刺出!
胡里正听到身后风声,骇然回头,仓促间挥匕首格挡。“铛”的一声,匕首被震得脱手飞出。夏刈刀势不减,直取他咽喉!
胡里正亡魂皆冒,就地一个懒驴打滚,险之又险地避过,却也滚了一身雪泥,狼狈不堪。他连滚带爬地朝村子中心方向逃去,口中呼喊不停。
夏刈正要再追,眼角余光瞥见,从两侧的黑暗中,已闪出了四五道黑影,手里都拿着棍棒、柴刀等物,呈合围之势,朝他们逼来!是村里的其他“后生”被惊动了!
“进山!”夏刈当机立断,不再追杀胡里正,转身对刚冲出门口的安陵容吼道,同时一把夺过她手中的柴刀,将短刀塞给她,“跟着我!”
他辨明方向,朝着村子后方、那片黑黢黢的丘陵山林,发足狂奔!安陵容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紧跟在他身后。
“别让他们跑了!”
“追!抓住他们!”
身后传来杂乱的呼喊和脚步声,火把的光亮也晃动起来。村民们(或者说匪徒们)被彻底惊动,追了上来。
风雪夜,荒村外,一场生死追逐,骤然展开。
夏刈对山林地形的判断极其准确,专拣陡峭难行、积雪深厚、灌木丛生的地方跑,试图利用地形甩开追兵。安陵容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胸口剧痛,呼吸困难,冰冷的空气如同刀子般刮着喉咙,眼前阵阵发黑。但她不敢停,不能停,停下来就是死。
身后的呼喊声和脚步声越来越近,火把的光亮在树林间明灭晃动。这些村民常年在山中活动,对地形也极为熟悉,虽然个体战力不如夏刈,但仗着人多熟悉,追得很紧。
“分开走!”夏刈忽然低喝一声,将安陵容往旁边一条更陡峭的岔路一推,“往这边,上山!找地方藏起来!我引开他们!”
“不……”安陵容想拒绝,但夏刈已不容分说,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故意弄出更大的声响,朝着追兵的方向冲了过去!
“在那边!追!”追兵果然被吸引,呼喝着朝夏刈的方向追去。
安陵容看着夏刈消失在黑暗中的背影,眼泪混着冰冷的雪水滚落。她知道,夏刈是在用自己作饵,为她争取生机。
她没有时间悲伤,也没有资格犹豫。她死死咬着嘴唇,强迫自己转身,朝着那条陡峭的山路,手脚并用地向上爬去。荆棘刮破了她的棉袄和手掌,冰冷的岩石磨破了膝盖,但她浑然不觉,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爬上去!藏起来!活下去!不能辜负夏刈的牺牲!
不知爬了多久,身后的喊杀声和打斗声似乎渐渐远去,变得模糊不清。她终于爬上了一处相对平坦的、背风的岩石平台。精疲力尽地瘫倒在冰冷的雪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
她侧耳倾听。风声,雪落声,远处隐约的、不知是狼嚎还是人声的悠长回响……夏刈那边,怎么样了?
她不敢想。只能蜷缩在岩石下,将自己尽可能融入阴影中,握紧手中那把冰冷的、沾着血污的短刀,等待着,祈祷着,也绝望着。
时间,在冰冷、黑暗和极度的恐惧中,一点点流逝。东方天际,终于泛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鱼肚白般的惨淡光亮。
天,快亮了。
而夏刈,没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