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南的冬日,是干冷而灰扑扑的,连天公都吝啬于施舍一点明晃晃的日头。安陵容坐在那辆据说属于“某位致仕南归京官家眷”的马车里,厚重的车帘垂着,隔绝了外界大部分的光线和声响,只余下车轮碾过石板路沉闷的咯吱声,和车厢内那股挥之不去的、混合了陈旧锦缎、樟木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这辆马车原主人的、陌生的脂粉香气。
她穿着一身藕荷色缠枝莲纹夹棉长袄,外罩同色滚银鼠毛边的比甲,头发梳成规矩的圆髻,插一支赤金点翠梅花簪,脸上薄施粉黛,眉目低垂,竭力扮演着一个“体弱多病、沉默寡言、初次远行、略带怯懦”的年轻官眷。扮演,于她而言,早已是深入骨髓的本能。只是这一次,心底那根弦绷得更紧,每一丝从帘隙透入的光影变化,每一次车外传来的、不同于济南本地口音的交谈,都会让她心头微微一紧。
胡管事没有亲自来送,只派了两个穿着体面、言语谨慎的婆子,一路陪着,说是“夫人特意安排,伺候奶奶南归”。这两个婆子,一个姓李,一个姓王,都约莫四十上下年纪,李婆子圆脸爱笑,说话滴水不漏;王婆子则沉默寡言,手脚利落,眼神却总在不经意间,飞快地扫过安陵容的脸和随身携带的、那个不大的青布包袱。
包袱里,除了几件换洗衣物和简单的梳洗用具,便是那枚被夏刈塞进她手里的、刻着“年”字的羊脂白玉牌,贴身藏着。还有几块碎银子和铜钱,是年世兰“赏”的盘缠。夏刈那柄从不离身的长刀,自然没有带在身边。此刻,它在哪里?是否与夏刈一同,在那艘不知名的货船上,漂在同样冰冷而未知的运河水道上?
一想到夏刈,安陵容的心便不由自主地揪紧。三天了。他出发已经整整三天。此刻到了哪里?德州?临清?还是已经过了张秋闸?他的伤……在船上颠簸,可还撑得住?会不会遇到盘查?会不会……
她强迫自己停止这些无谓的、只会增加恐慌的臆想。夏刈不是需要她担忧的弱者。他既然选择了这条路,既然说了“在扬州等我”,就一定会做到。她现在要做的,是扮演好自己的角色,活下去,平安抵达扬州,去悦来客栈,等他。
马车行了约莫一个时辰,周围的市井喧嚣渐渐被一种更加空旷、带着水汽腥气的风声所取代。车轮碾过的不再是石板,而是有些松软的土路。紧接着,一阵嘈杂的人声、骡马嘶鸣、货物搬运的吆喝、以及水流拍打堤岸的哗哗声,如同潮水般涌来。
钞关码头到了。
车帘被李婆子从外面掀开一角,带着水腥味的冷风瞬间灌入。“奶奶,码头到了,请下车吧。官船就泊在前面,奴婢们扶您上去。”
安陵容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河水特有腥气的空气,定了定神,扶着王婆子伸过来的手臂,下了马车。
眼前豁然开朗。宽阔的运河河道,如同一条灰黄色的巨蟒,蜿蜒向东南方无尽的雾霭之中。河面上,船只往来如梭,巨大的漕船、精致的客船、简陋的货船、打渔的小舟……各式各样的船只挤满了水面,帆樯如林,人声鼎沸。码头上更是热闹非凡,挑夫、脚行、小贩、官吏、旅客、迎来送往的家眷……各色人等穿梭不息,空气里混杂着汗味、鱼腥、尘土、食物和劣质脂粉的气味。
她们乘坐的这艘“官船”,并非真正的官家座船,而是一艘打着“苏州织造局”旗号、顺路搭载官员家眷商贾的客货两用大船。船体颇大,上下两层,装饰得比旁边那些货船齐整许多,但也透着一股经年使用的陈旧感。船头插着杏黄旗,几个穿着号衣的兵丁懒洋洋地靠在船舷上,看着码头上忙碌的景象。
李婆子拿着路引和关防文书,上前与船上一个管事模样的人交涉。王婆子则寸步不离地守在安陵容身边,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周围。安陵容低着头,用眼角的余光,快速而仔细地打量着这艘船,以及码头上的环境。夏刈说,要记住官船的编号、船老大的特征、沿途停靠的码头……
船身侧面,用白漆写着几个模糊的字——“安济号”。船老大是个黑瘦精悍、留着短髭的中年汉子,正站在船头,用带着浓重苏北口音的官话,大声吆喝着水手搬运最后一批货物。
不多时,李婆子回来,脸上带着得体的笑容:“奶奶,都打点好了。船舱在二楼,临窗,清净。这就请上船吧。”
两名船上的粗使婆子抬来一架简易的跳板。安陵容在王婆子的搀扶下,小心翼翼地走过有些摇晃的跳板,踏上了“安济号”的甲板。甲板上堆放着一些捆扎好的货物和旅客的行李,显得有些拥挤。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桐油、河水、以及不知从何处飘来的、淡淡的腌菜气味。
她们被引上二楼,进入一间狭窄但还算干净的舱房。舱房只有一张简单的木板床,一张小桌,两把椅子,一个脸盆架。唯一一扇小窗,正对着河面。窗外,是熙攘的码头和灰蒙蒙的天空。
“奶奶暂且歇息,开船还有些时候。奴婢去吩咐人送热水和吃食来。”李婆子安顿好,便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舱门。但安陵容能听到,她和王婆子并未走远,似乎就在门外不远处低声说着什么。
囚笼,从陆地上的小院,换到了水上的船舱。看守,也从沉默的仆妇,换成了这两个看似周到、实则监视的婆子。
安陵容走到窗边,望着窗外繁忙的运河景象。这就是连接南北、流淌了无数财富、权力、阴谋与生死的京杭大运河。多少人沿着它荣归故里,多少人沿着它背井离乡,又有多少人,像她和夏刈一样,沿着它亡命天涯,前途未卜。
“呜——!”
低沉的号角声响起,船身微微一震。缆绳被解开,船帆缓缓升起,借助着风力,庞大的“安济号”开始笨拙地调转船头,离开喧嚣的码头,驶入主航道。
济南城的轮廓,在视线中渐渐后退,变小,最终与灰白的天际线融为一体。取而代之的,是两岸冬日萧瑟的田野、光秃秃的树林、零星的村落,以及偶尔掠过视野的、其他船只的帆影。
南下,真正开始了。
最初的几日,航行还算平稳。运河水流缓慢,船只顺风顺水,每日能行数十里。安陵容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舱房里,偶尔在风小日暖时,由李、王二位婆子“陪着”,到甲板上略站片刻,透透气。她谨记夏刈的叮嘱,少言寡行,对谁都维持着那份恰到好处的、带着疏离的客气与柔弱。李婆子几次试图与她攀谈,打听些“家乡何处”、“夫君何在”、“南下所为何事”之类的闲话,都被她以“体弱精神不济”、“夫君在南方经营”、“只是回娘家省亲”等语,不软不硬地挡了回去。
她留心观察着船上的人。除了她们主仆三人,这艘“安济号”上还载着约莫二十余名旅客。有南下赴任的微末小官,有回乡省亲的商贾家眷,有投亲靠友的落魄书生,也有几个行踪低调、目的不明的单身客人。船上的水手和护卫,约莫有十几人,除了船老大和几个头目,大多沉默寡言,只顾干活。
那位黑瘦的船老大,人称“赵把头”,似乎在这条水路上颇有些名头,与沿途关卡税吏都相熟,通关时往往几句话、递上些“常例”,便能顺利放行。他对船上的客人,谈不上多热情,但该尽的职责倒也周全。只是安陵容偶尔几次与他目光交汇,总觉得他那双精明的三角眼里,似乎藏着些别的东西,让她下意识地想要避开。
她也将沿途停靠的码头一一记在心里:出济南后的第一夜,停靠在张秋镇;第二日过东昌府(聊城)未停;第三日下午,在临清州补充了淡水和给养,停留了约莫一个时辰;第四日,过了德州,进入直隶地界,夜泊在一个叫郑家口的小码头。
每晚泊船,李、王二婆子必定有一人守在舱门外,美其名曰“伺候”,实则监视。安陵容知道自己暂时无法脱身,只能隐忍。她将所有见闻暗记于心,默默计算着与夏刈那艘“货船”可能拉开的距离,也祈祷着,他一切平安。
然而,平静的水面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进入直隶地界的第二日中午,船只行至一段河道相对宽阔、两岸芦苇丛生的水域。冬日的芦苇早已枯黄,在寒风中瑟瑟作响,形成大片天然的、足以隐藏许多秘密的屏障。
安陵容正在舱中小憩,忽然被一阵不同寻常的喧嚣惊醒。甲板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呼喝声,以及兵刃出鞘的铿锵声响!紧接着,船身猛地一晃,似乎被什么重重地撞了一下!
“有水匪!”
“拦住他们!”
“保护货物和女眷!”
惊恐的呼喊、兵刃交击的闷响、惨叫声、落水声……瞬间打破了午后的宁静,也撕裂了运河表面那层虚假的太平!
安陵容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冻结。水匪?劫船?她猛地从床上坐起,冲到窗边,透过窗棂缝隙向外望去。
只见三艘窄长低矮、船头包着铁皮的快艇,不知何时从茂密的芦苇荡中如箭般射出,从不同方向,死死缠住了体型笨重的“安济号”!快艇上,站着十余名手持刀枪、弓箭、面色凶狠的彪形大汉,口中发出怪啸,正奋力将带着铁钩的挠钩抛上“安济号”的船舷,试图强行登船!
“安济号”上的水手和护卫,显然也非易于之辈,在短暂的惊慌后,立刻在赵把头的呼喝下组织起抵抗。弓箭手占据制高点向下攒射,持刀护卫则守在船舷,与试图攀爬而上的水匪搏杀。一时间,箭矢破空,刀光剑影,鲜血飞溅,场面混乱到了极点。
旅客们则陷入了更大的恐慌。女人的尖叫声、孩子的哭嚎声、男人的怒骂和恐惧的祈祷声,混杂在血腥的厮杀声中,令人心胆俱裂。不少人惊慌失措地在甲板上乱跑,反而挡住了护卫的防线,甚至有人被流矢射中,惨叫着倒地。
安陵容紧紧抓着窗棂,指甲深深掐入木缝。她看到李婆子和王婆子也出现在了甲板上,两人手中竟也各自握着一把短刀,背靠着背,护在通往二楼舱房的楼梯口,眼神警惕而凶狠,与平日那副恭顺模样判若两人!她们果然不是普通的仆妇!
就在这时,一艘快艇上,一个似乎是头目的、脸上带着刀疤的独眼汉子,看准“安济号”上一个防御薄弱处,猛地掷出飞爪,勾住船舷,自己则如同猿猴般,顺着绳索,几个起落,便悍然登上了甲板!他手中一把鬼头大刀,舞得虎虎生风,瞬间砍翻了两名拦路的水手,径直朝着堆放贵重货物的底舱方向冲去!显然,这群水匪的目标明确,不仅是劫财,恐怕还另有所图!
赵把头见状,怒吼一声,挥刀迎上,与那独眼水匪头目战在一处。两人都是刀法狠辣、经验丰富之辈,打得难解难分。
然而,水匪人数占优,且悍不畏死。“安济号”的护卫虽然勇猛,但在对方有备而来的袭击和旅客造成的混乱下,渐渐落了下风。不断有水匪成功登船,加入战团。甲板上,伤亡开始增多,鲜血染红了木板。
“顶住!放信号!求援!”赵把头一边与独眼匪首缠斗,一边嘶声吼道。
一名护卫闻言,奋力摆脱对手,冲到船头,点燃了一支绑在箭杆上的、特制的烟花信号,“咻——砰!”一声尖啸,一道红色的焰火在半空中炸开,在灰白的天空下,格外刺眼。
然而,最近的救援赶来也需要时间。而水匪的攻势,却愈发凶猛。尤其是那独眼匪首,似乎对船上格局颇为熟悉,一边与赵把头周旋,一边指挥手下,重点攻击底舱和二楼——那里通常是存放贵重货物和重要乘客(如官员家眷)的地方。
安陵容的心沉到了谷底。她所在的舱房就在二楼!一旦水匪突破李、王二人的防守冲上来……
她环顾狭小的舱房,无处可藏。目光落在那个青布包袱上。她冲过去,飞快地将那枚羊脂白玉牌取出,塞进贴身的、最隐秘的衣袋里。然后,她捡起桌上一个沉重的、用来压舱的铜质笔洗,紧紧握在手中,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死死盯着那扇单薄的舱门。
门外,厮杀声、惨叫声、兵刃碰撞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她能听到李婆子急促的喘息和怒斥,听到王婆子短促的惨叫,以及沉重的、有人倒地的闷响。
“砰!”
舱门被猛地撞开!一个满脸横肉、眼中闪着淫邪和贪婪光芒的水匪,浑身浴血,喘着粗气,出现在门口!他一眼就看到了缩在墙角、手握铜笔洗、脸色惨白如纸却眼神冰冷的安陵容。
“嘿!这儿还藏着个俏娘们!”水匪狞笑一声,提着滴血的刀,就朝着安陵容扑了过来!
安陵容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巨大的恐惧让她浑身僵硬,但求生的本能,却在最后一刻压倒了恐惧!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在那水匪扑到面前的刹那,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的铜笔洗,狠狠砸向对方的脑袋!同时,身体向旁边猛地一滚!
“砰!”
铜笔洗砸在水匪的肩头,发出沉闷的响声,并未造成致命伤,却让他动作一滞。水匪痛吼一声,更加暴怒,挥刀就砍!
安陵容滚到桌边,躲开这一刀,桌子被劈掉一角。她顺手抓起桌上那个沉重的、盛着半盆冷水的铜盆,不管不顾地,朝着水匪劈头盖脸地泼了过去!冰冷的水混合着盆里未倒掉的墨汁,瞬间糊了水匪一脸,迷了他的眼睛。
“啊!我的眼睛!”水匪惨叫,胡乱挥刀。
趁此机会,安陵容连滚爬爬地冲向舱门,想要逃出去。然而,刚冲到门口,另一个身影,挡住了去路——是那个独眼水匪头目!他不知何时已解决了赵把头(赵把头倒在血泊中,生死不知),带着几个手下,冲上了二楼!独眼匪首脸上溅着血,独眼中闪着凶残而兴奋的光芒,目光如同打量猎物般,扫过惊慌失措、试图从其他舱房逃出的旅客,最后,落在了刚刚冲出舱门、与他几乎撞个满怀的安陵容身上。
“哦?这个不错。”独眼匪首舔了舔嘴唇,伸出沾血的大手,就朝安陵容抓来!
安陵容绝望地闭上眼。完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咻!咻!咻!”
数道凌厉到极点的破空锐响,如同死神的叹息,骤然从运河上游方向传来!不是弓箭,速度更快,力道更猛,声音更尖利!
“噗!噗!噗!”
三声沉闷的、利刃入肉的轻响,几乎同时响起!挡在安陵容面前的独眼匪首,和他身旁两名正要行凶的水匪,身体猛地一震,僵在原地,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极度的惊恐!他们的额头、咽喉、心口,各自多了一个拇指粗细、边缘整齐、深不见底的血洞!鲜血,如同喷泉般,从血洞中狂飙而出!
独眼匪首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缓缓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胸口那个汩汩冒血的黑洞,又缓缓抬头,望向锐响传来的方向,独眼中最后的光芒,充满了骇然与不解,然后,庞大的身躯,推金山倒玉柱般,轰然倒地!
是弩箭!但绝不是普通水匪或船上护卫使用的弩箭!这威力,这准头,这射程……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甲板上所有人为之一静。无论是残存的水匪,还是“安济号”上幸存的水手旅客,都下意识地停下了动作,骇然望向箭矢射来的方向。
只见上游不远处,一艘通体漆黑、没有任何旗帜和标识、船型狭长如梭、速度奇快的单桅快船,正如同幽灵般,无声无息地,破开浑浊的河水,朝着“安济号”疾驰而来!快船船头,站着四五道身影,皆身穿深色劲装,面覆黑巾,只露出一双双冰冷无情的眼睛。为首一人,手中平端着一架造型奇特、闪烁着金属冷光的连环机弩,弩箭的箭槽中,赫然还压着数支同样闪烁着幽蓝寒光的短矢!刚才那夺命的三箭,显然便是出自他手!
是敌?是友?
安陵容瘫坐在舱门边,浑身脱力,呆呆地看着那艘诡异的黑船迅速靠近,看着船上那些如同地狱使者般的身影。是年世兰派来暗中保护(或者说监视)她的人?还是……另一股势力?
黑船速度极快,转眼已至“安济号”近前。船头那手持连环弩的首领,目光冰冷地扫过甲板上残余的、已被吓破胆的水匪,又扫过惊魂未定的旅客和水手,最后,目光落在了瘫坐在血泊边缘、形容狼狈的安陵容身上。
他的目光,似乎微微停顿了一瞬。然后,他抬起手,对身后做了个手势。
黑船上,立刻又有两名黑衣人腾身而起,如同两只巨大的黑鸟,轻盈地落在了“安济号”的甲板上。他们看也不看旁人,径直走到安陵容面前。
其中一人,蹲下身,用毫无感情的声音,低声问道:“可是安姑娘?”
安陵容的心,再次狂跳起来。他们认识她?!是年世兰的人?可这做派,这杀气……
她不敢答话,只是死死咬着嘴唇,警惕地看着他们。
那人似乎并不在意她的回答,只是从怀中掏出一物,在安陵容眼前飞快地晃了一下。
那是一枚半个巴掌大小、造型古朴、布满铜绿、正面阴刻着螭龙纹、中间一个古篆“密”字的青铜符印!
大慈阁那枚符印?!不对!年世兰拿走的那枚,应该还在她手中!这枚是……?
安陵容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黑衣人收回符印,声音依旧平淡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主人有请。安姑娘,请随我们移步。”
主人?哪个主人?年世兰?还是……太后?或者是,第三方?
安陵容脑中一片混乱。但她知道,此刻,她没有选择。这些黑衣人,手段狠辣,目的不明,绝非善类。拒绝,很可能立毙当场。
她挣扎着,想要站起,却因脱力和惊吓,双腿发软。
另一名黑衣人,已伸出手,看似搀扶,实则不容置疑地,将她从地上“提”了起来。
“你们……要带我去哪里?”安陵容的声音嘶哑颤抖。
“到了便知。”持弩的首领,此时也踏上了“安济号”的甲板,冷冷说道。他看了一眼甲板上狼藉的尸体和惊惶的人群,对那两个黑衣人道:“清理干净。这船,不能留活口。”
不能留活口?!安陵容浑身一震,骇然看向他。
然而,那首领已不再看她,转身,对着黑船打了个手势。
黑船上,立刻又跃上数名黑衣人,手持利刃,目光冰冷地,开始朝着甲板上那些幸存的水手、旅客,以及吓得瘫软在地的水匪,一步步逼去。
杀戮,即将再次开始。而这一次,是为了灭口。
安陵容被那两名黑衣人挟持着,走向船舷。她回头,最后看了一眼这片血腥的甲板,看了一眼那些绝望的眼神,看了一眼倒在血泊中、不知生死的李婆子和王婆子,看了一眼那艘渐行渐近的、象征着另一重未知命运的黑船……
冰冷的河水气息,混合着浓烈的血腥,涌入鼻腔。
她知道,从“安济号”踏上这艘黑船的那一刻起,她的命运,将再次脱离预定的轨道,驶向一个更加深不可测、凶险万分的旋涡。
而夏刈……他现在,又在哪里?是否,也遇到了这般突如其来的、致命的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