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晟坐在龙椅上,双手死死抓着扶手。
他看着下方那跪了一地的“残兵败将”,只觉得喉咙里像是卡了一只苍蝇,吞不下去,吐不出来,恶心得想杀人。
但他不能。
不仅不能杀,还得哄。
这血都吐在金銮殿上了,这账本都念给满朝文武听了。
若是今日他不给个说法,不用等到明天,今晚京城的说书人就能把他编排成“刻薄寡恩、逼死功臣”的昏君。
“陛下!”
御史大夫王正德,那个出了名的硬骨头,此刻老泪纵横,一步跨出列,跪倒在地。
“镇北王府满门忠烈,如今竟落得如此凄惨境地!少将军为了讨要抚恤金,竟被生生逼得吐血昏厥!此乃国之耻,朝廷之耻啊!”
“请陛下做主!”
“莫让功臣寒心呐!”
平日里与镇北王府有些交情的老臣,甚至一些原本中立的清流,此刻也被这惨烈的“演技”所感染,纷纷下跪。
声浪如潮,逼得李晟退无可退。
赵丞相站在一旁,眼皮狂跳。他看着陆云舟手里那本破账本,又看了看“昏死”过去的陆从寒,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好手段。
真是好手段!
这哪里是来哭穷,这分明是来抢劫!
“好!好!好!”
李晟深吸一口气,连说了三个好字,脸上强行挤出一抹悲痛与自责交织的神情。
“是朕……是朕疏忽了!”
他猛地一拍龙案,怒视着早已吓瘫的户部尚书和兵部侍郎。
“这就是你们办的差?朕平日里千叮万嘱,绝不可亏待边关将士!你们竟敢阳奉阴违,欺上瞒下,克扣镇北军的救命钱!”
户部尚书张了张嘴,想说“陛下这都是您的授意啊”,可对上李晟那双充满杀意的眼睛,他浑身一颤,只能把头重重磕在地上。
“臣……臣有罪!臣这就去筹措银两!”
李晟转过头,看向陆震时,语气已变得温和无比,甚至带着几分“心疼”。
“爱卿受苦了。既然账目已清,朕即刻下旨,命户部三日内……不,一日内!将拖欠镇北王府的一百六十万两白银,连同利息,全数补齐!”
一百六十万两!
赵丞相的心脏猛地抽搐了一下。
这简直是在割朝廷的大动脉!
陆震闻言,趴在地上的身体剧烈颤抖了一下,似乎是激动得不能自已。
他抬起头,老泪纵横,声音嘶哑:“陛下……圣明啊!臣替死去的弟兄们,谢主隆恩!”
说着,他就要按着怀里的岁岁一起磕头。
岁岁揉着眼睛,小声嘟囔了一句:“爹爹,有钱钱买肉肉吃了吗?”
这一声童言无忌,在空旷的大殿里显得格外清晰。
李晟的嘴角狠狠抽搐了一下。
但戏还得演下去。
李晟为了挽回刚才丢失的颜面,为了坐实自己“仁君”的人设,大手一挥,抛出了一个他自认为足以彰显皇恩的赏赐。
“镇北王劳苦功高,此次苏醒,乃是大雍之幸。除了补齐银两,朕特许你……”
“特许你入皇家内库,任选三件宝物,以示嘉奖!”
皇家内库!
满朝文武皆是一惊。
那可是大雍立国三百年来的底蕴所在,里面奇珍异宝无数,随便拿出一件,都价值连城。
皇家内库!
任选三件!
满朝文武,一片哗然!
那里面可都是历代皇帝的私藏,随便一件都是价值连城的奇珍异宝!
话音刚落。
前一秒还沉浸在“悲痛欲绝”中,抱着女儿小声抽泣的陆震,瞬间回神,眼睛里爆发出惊人的光彩。
“谢陛下!!”
他抱着岁岁,对着龙椅的方向,再次“砰砰砰”地磕起头来,每一个都响彻大殿。
“陛下圣明!陛下仁德!陛下乃千古第一圣君啊!”
“臣代我王府上下,代我那不成器的儿子们,谢陛下天恩!”
“臣这心里……暖和了啊!”
他一边磕头,一边大声谢恩,那洪亮的嗓子,哪里还有半分刚才的虚弱。
皇帝看着他这副模样,只觉得胸口的气血翻涌得更厉害了。
“太医!”皇帝对着殿外厉喝一声。
几名早就候在外面的太医,立刻提着药箱,手忙脚乱地冲了进来,用担架七手八脚地抬起“昏迷不醒”的陆从寒,匆匆离去。
“臣……告退!”
陆震“千恩万谢”地站起身,一手抱着还在揉眼睛的岁岁,一手拉起旁边还在“剧烈咳嗽”的陆云舟。陆烽火则扛着那杆破枪,一脸“悲愤”地跟在后面。
一家人,就这么在满朝文武复杂的目光注视下,互相搀扶着,一步三晃,凄凄惨惨地走出了金銮殿。
然而,就在他们巨大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大殿门外那片刺眼的阳光中的一瞬间。
陆震脸上的悲怆与凄苦,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抹与他二儿子如出一辙的,甚至更加老辣的腹黑笑容。
他转头,与同样收起了病容,正看着他的陆云舟对视一眼。
父子俩,笑得像两只偷了鸡的狐狸。
殿内,赵丞相看着陆家人的背影脸,阴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
早朝,不欢而散。
皇帝李晟铁青着脸,一言不发地走下龙椅,拂袖而去。
在即将登上御辇的那一刻,他脚步一顿,对着身后一个亦步亦趋的老太监,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吩咐。
“去,跟着镇北王。”
“告诉内库总管,让他‘好生’招待。”
皇帝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别让他……在国库里‘迷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