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北王府一行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金銮殿外。
那互相搀扶、步履蹒跚的背影,在满朝文武眼中,是英雄末路的悲凉。
可他们谁也没有看到,当陆震宽厚的后背完全挡住殿内视线的那一刻,他脸上那悲痛欲绝的表情,就如同被风吹散的烟尘,消失得一干二净。
他侧过头,与身旁同样收起了病弱姿态、眼神清亮的二儿子陆云舟对视一眼。
父子俩的嘴角,同时扯出一个心照不宣的弧度。
那笑容,像极了两只刚从鸡窝里偷了最肥母鸡的老狐狸。
……
御书房。
“哐当——!”
一声刺耳的碎裂声,打破了死寂。
皇帝面沉如水,他胸膛剧烈起伏,将面前书案上那套他最喜爱的前朝定窑白玉茶具,一把扫落在地。
精致的玉壶、温润的玉杯,在坚硬的金砖上撞得粉碎,化作一地狼藉。
伺候在旁的老太监刘全,连同几个小太监,“噗通”一声齐齐跪下,脑袋死死贴着地面,连呼吸都屏住了。
“陆震!陆家!!”
李晟的咆哮在空旷的御书房内回荡,那声音里压抑的怒火,几乎要将房顶掀翻。
“他们好大的胆子!欺君!这是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把朕的脸皮剥下来,踩在脚底下!”
他一脚踹翻旁边的紫金香炉,滚烫的香灰撒了一地。
“演戏!当朕是傻子吗?一个个人模狗样地跑来演戏!”
“还吐血?他怎么不直接死在金銮殿上!”
李晟双目赤红,在满地碎片中来回踱步,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野兽。
“杀!朕要杀了他们!将他们满门抄斩!!”
刘全跪在地上,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一个字都不敢说。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小太监通报的声音。
“陛下,赵丞相求见。”
“让他滚进来!”李晟的怒吼没有丝毫停歇。
赵越迈步走进御书房,一眼就看到了满地的狼藉和暴怒的皇帝。他没有半分惊讶,只是小心翼翼地绕过那些玉器碎片,走到李晟面前,躬身行礼。
“陛下息怒,为陆震那等粗鄙武夫气坏了龙体,不值当。”
他抬起头,脸上满是痛心疾首。
“老臣在殿上,也被陆家那一场大戏气得肝疼!镇北王府,何其不知好歹!陛下念其旧功,对他百般容忍,他非但不感恩戴德,反而变本加厉,用这等下作手段,胁迫君上,简直罪该万死!”
这番话,句句都说到了李晟的心坎里。
李晟的喘息声粗重,他停下脚步,指着殿外,声音嘶哑:“可你看看,朕能怎么办?他血都吐在金銮殿上了!现在满京城的人,都以为朕是个刻薄寡恩的昏君!”
“陛下,正因如此,我们才更不能让他得逞。”赵越眼中闪过一丝阴冷的算计。
他压低声音,凑近皇帝。
“依老臣看,陆震今日此举,不过是回光返照,强弩之末。他越是这般声嘶力竭,就越证明他已山穷水尽,只能靠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伎俩博取同情。”
李晟的怒火,稍稍平复了一些,他眯起眼睛,等着赵越的下文。
“陛下不是赏了他们入皇家内库,任选三件宝物吗?”赵越的嘴角,勾起一抹阴险的弧度。
“这,正好可以拿来做文章。”
“哦?”李晟的兴趣被提了起来
“陛下您想,他陆震一介武夫,粗鄙不堪。他那几个儿子,一个残废,一个病秧子,一个愣头青。他们懂什么叫真正的宝物?”赵越的声音压得极低。
“您只需派个机灵的人‘引导’一番,让他们尽挑那些看起来最华丽、最炫目、最能彰显‘暴发户’嘴脸的东西拿走。”
“待他们‘满载而归’,消息再一传出去。天下人会怎么看?只会觉得镇北王府贪得无厌,粗鄙不堪,得了银子还不满足,连皇家内库都恨不得搬空。到那时,他们今日在殿上博取的那点同情,将荡然无存,只会沦为全天下的笑柄!”
李晟的眼睛,一点一点地亮了起来。
御书房内那股暴虐的怒火,渐渐平息。
“好!好一个借力打力!”李晟一拍扶手,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就依爱卿所言!”
他目光转向一直跪在地上的刘成。
“刘成。”
“奴才在!”刘全连滚带爬地凑了过来。
李晟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恢复了帝王的冷漠与威严。
“你亲自去一趟,领着镇北王,去内库‘选宝’。”
他刻意加重了“选宝”二字。
“记住,要‘好生’招待,务必让王爷选到称心如意的宝贝’。”
刘全是什么人?在宫里摸爬滚打了一辈子,察言观色的本事早已炉火纯青。
他一听这话,瞬间就明白了皇帝的言外之意。
这是要让他去给陆家下套啊!
刘全的腰弯得更低了,那张老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眼角的褶子里都透着精明。
“陛下放心!奴才省得!”
“奴才保证,一定让镇北王和安平郡主,挑到最‘亮’、最‘值钱’的宝贝,让他们‘满载而归’!”
他拍着胸脯,信誓旦旦。
……
另一边。
气氛与方才金銮殿上的凄风苦雨截然不同。
陆烽火正眉飞色舞地描述着赵丞相那张吃了苍蝇般的便秘脸。
而那个刚刚“吐血昏厥”的陆从寒,此刻已经坐直了身体,正拿着水囊漱口,脸上哪有半分病容。
陆云舟只是微微一笑,他看了一眼父亲怀里那个东张西望,好奇打量着宫殿飞檐的妹妹,声音轻得只有父子二人能听见。
“父亲,接下来去皇家内库,您什么都别管。”
陆震一怔。
“岁岁指什么,您就拿什么。”陆云舟的目光落在岁岁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上,“千万,别犹豫。”
陆震看着儿子那双清亮又透着几分狡黠的眸子,再看看怀里这个让他起死回生的小福星,他咧嘴一笑,了然的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