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君泽坐在靠窗的位置，侧脸贴着微凉的舷窗，指尖无意识地描摹着玻璃上凝结的水雾。水雾被指尖划开时，外面的天空便漏出一角——那片蓝辽阔得像被匠人反复熨烫过的丝绒，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大朵大朵的云团沉甸甸地悬在下方，棉絮般蓬松，边缘被阳光镀上金边，仿佛伸手就能攥住一把柔软。机翼划破云层的瞬间，光影在他脸上明明灭灭，将他眼下那点淡淡的青黑衬得愈发清晰。为了准备这次行程，他几乎一夜没睡，行李箱里的每一件物品都被反复检查，像是在确认自己是否真的有资格踏上这场旅程。
机舱里很安静，空调的出风口送出均匀的微风，带着点干燥的暖意，混着机舱内特有的、淡淡的航空煤油气息。其他嘉宾大多靠在椅背上补觉，苏然然的发尾卷着小弧度，搭在颈间随呼吸轻轻起伏，呼吸轻得像羽毛拂过；顾衍用一本厚厚的时尚杂志盖住脸，只露出线条利落的下颌和一截紧抿的唇，透着生人勿近的冷意；孟瑶和夏橙头挨着头，不知在小声嘀咕些什么，偶尔飘出一两声轻笑，像风铃被风吹动的声音。
沈君泽的目光缓缓掠过熟睡的众人，最终落在身旁的墨晔身上。对方正低头看着一份文件，侧脸在顶灯柔和的光线里显得格外温润，金丝眼镜的边缘反射着细碎的光，连握着钢笔的手指都透着股沉静的力量——骨节分明，指尖微微泛白，像是对纸上的内容格外专注。察觉到他的视线，墨晔忽然抬眸看过来，眼底带着点询问的笑意，像平静湖面被投进一颗小石子，漾开圈圈涟漪。
“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不适？”墨晔放下文件，伸手从头顶的行李架上取下一条灰色毛毯，动作轻柔地搭在他腿上。毛毯带着刚熨过的温度，像团温暖的云，瞬间驱散了舷窗带来的凉意，连带着心里的紧张都淡了些。
“还好……”沈君泽的声音有点低，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他下意识地拢了拢毛毯，指尖却不小心碰到墨晔的手背，那点温热的触感像电流似的窜上来，他像被烫到似的猛地缩了缩手，耳尖却不受控制地悄悄红了，只好假装整理衣角，避开对方的目光。
“那就好。”墨晔的声音放得更柔，像怕惊扰了这份难得的安静，“星落岛临海，比市区凉些，这条毛毯刚好能用上。”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要是觉得闷，就跟我说，我帮你叫空乘调调空调。”
他话音未落，一道带着刻意笑意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像根针猝不及防地刺破了机舱里的宁静：“沈老师，不好意思啊。”
沈君泽抬头，看见钱皓然不知何时站到了他们座位旁，双手插在浅灰色休闲裤口袋里，嘴角挂着无懈可击的笑容，眼底却藏着点不易察觉的挑衅。他身后跟着林晓峰，对方低着头，手指紧张地绞着白色卫衣的衣角，耳尖泛红，像是极不情愿却又不得不跟过来，那副局促的样子，倒比钱皓然的虚伪更让人刺眼。
“我想和你换个位置可以吗？”钱皓然的目光在沈君泽和墨晔之间转了一圈，语气听起来格外诚恳，甚至带着点熟稔，“而且我们都是老朋友了，你不会不愿意吧？刚好你和晓峰也认识，你们坐一起还能叙叙旧。我这边呢，想跟墨影帝请教点表演上的问题，毕竟是前辈，这种机会可遇不可求啊。”
“老朋友”三个字像根细刺，猝不及防地扎进沈君泽心里。他和钱皓然、林晓峰何止是“认识”——他们是从同一个孤儿院长大的。小时候，钱皓然总是被院长夸“懂事”，林晓峰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而他是那个沉默寡言、总被忽视的存在。后来一起进了娱乐圈，钱皓然靠着包装的“阳光少年”人设走红，转头就联合林晓峰，用莫须有的“霸凌”罪名把他踩进泥潭。如今这声“老朋友”，听着只剩讽刺。
沈君泽的指尖在毛毯上轻轻蜷缩起来，指甲几乎要嵌进布料里。他刚想开口说“不用了”，喉结却像被堵住似的，一个字也发不出来。就在这时，墨晔忽然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恐怕不行。”
钱皓然脸上的笑容明显僵了一下，像是没料到会被拒绝得这么干脆，眼底的惊讶一闪而过。“墨影帝是有什么不方便吗？”他试探着追问，语气里添了点恰到好处的委屈，像个被前辈冷落的后辈，“我就是真心想请教些表演上的问题，真的没别的意思……”
“沈君泽有点晕机，”墨晔的目光落在钱皓然脸上，镜片后的眼神冷了几分，像结了层薄冰，“靠窗的位置能让他舒服些。而且，我和他还有些关于剧本的细节要聊，恐怕没时间招待你。”
他语气平淡，却像一块投入温水里的冰，瞬间让周围的空气都凉了几分。钱皓然的脸色白了白，放在口袋里的手明显攥紧了，指节泛白的样子泄露了他的不甘，但在墨晔的注视下，他最终还是松开了手，重新挂上那副无懈可击的笑容：“原来是这样啊，那真是不好意思，打扰你们聊正事了。”
他没再看沈君泽，只匆匆对着墨晔点了点头，对着沈君泽含糊地说了句“抱歉”，声音小得像蚊子哼，随即就低着头，几乎是慌乱的回了座位。路过顾衍身边时，沈君泽似乎听见顾衍轻嗤了一声，那声冷笑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不知是在笑钱皓然的自讨没趣，还是在笑这场虚伪的闹剧。
机舱里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空调的送风声，均匀得像沙漏在流淌。沈君泽看着钱皓然和林晓峰的背影，心里像堵着块浸了水的棉花，又沉又闷。他转头看向墨晔，对方已经重新低下头看文件，笔尖在纸上沙沙划过，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有握着笔的手指，比刚才用力了些，连带着手背的青筋都隐隐可见。
“谢谢你，墨老师。”沈君泽的声音很轻，带着点难以言说的不好意思。他知道，墨晔刚才那番话，不只是在拒绝钱皓然，更是在维护他。
墨晔抬眸看他，眼底的冷意早已散去，又变回了温和的模样，像初春融化的冰雪：“不用。”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沈君泽紧绷的侧脸上，补充道，“不想换就不换，没必要因为别人委屈自己。在我这里，你的感受最重要。”
最后那句话说得很轻，却像颗石子投进沈君泽心里，漾开一圈圈温暖的涟漪。他点点头，重新靠回椅背上，看向窗外的云海。阳光透过云层，在他脸上投下一片温暖的光斑，像刚才墨晔搭在他腿上的毛毯，柔软而踏实。他忽然觉得，或许这场旅程，真的会有不一样的风景。
而墨晔看着他放松下来的侧脸，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021在他脑海里气鼓鼓地打滚：“宿主！钱皓然太过分了！他就是故意的！明知道沈老师和他们以前的关系，还说什么‘叙旧’，分明是想在镜头前卖‘老友情深’的人设，顺便踩沈老师一脚！”
墨晔在心里回了句：“我知道。”他指尖在文件上轻轻敲击着，目光掠过钱皓然的方向，眼底闪过一丝冷冽。
有些麻烦，他不会让沈君泽独自面对。钱皓然和林晓峰欠沈君泽的，他会一点一点，帮他讨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