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死一般的寂静。
溶洞里，只剩下穹顶钟乳石上滴落的水珠声，“嘀嗒”，“嘀嗒”，敲打在丹阳子那颗几近崩碎的道心上。
丹阳子那半透明的虚影，猛烈地闪烁了一下，险些当场溃散。
他那张保持了数百年高人风范的清癯面容，此刻彻底凝固了。那双看尽世间沧桑，仿佛蕴藏着星河流转的眼睛，瞪得溜圆，里面充满了茫然、困惑，以及一种前所未有的荒诞感。
他……他刚才听到了什么？
清蒸？
红烧？
这个自己等待了数百年，被自己寄予厚望，准备将一身惊天动地的传承托付给他的年轻人，在聆听自己这番足以让任何修士疯狂的遗言时，脑子里想的，居然是这个？
他是在问自己……怎么吃那头守护洞府的妖兽？
丹阳子纵横一世，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他见过贪婪的，见过狂妄的，见过愚笨的，也见过心机深沉的。
可他发誓，他这辈子，从未见过如此……如此不按套路出牌的后辈！
这一刻，他感觉自己精心准备了数百年的，那套关于丹道之玄妙、器道之浩瀚、传承之伟大的说辞，在“清蒸还是红烧”这个终极问题面前，显得是那么的苍白，那么的无力。
自己的毕生所学，自己的无上大道，难道还没有一份食谱重要吗？
“你……你说什么？”丹阳子的声音都有些发飘，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沉睡太久，神魂出了问题，产生了幻听。
丁文看他一脸懵逼的模样，还以为是自己没说清楚，于是又耐心地重复了一遍，并且补充了更多的细节。
“就是外面那头三眼金蟾，四阶大圆满的，个头挺大。”他比划了一下，“我刚才尝了一小块里脊肉，直接火烤，口感有点柴，灵气倒是很足，但总觉得浪费了。
它的皮有剧毒，肉里也带了三分毒性，直接烹煮怕是会影响口感，甚至吃死人。所以我想请教一下前辈，您老人家见多识广，有没有什么特殊的丹道手法，或者炼器法门，可以先给它去毒？
比如用文火慢炖，能不能将毒性转化为大补的药性？还有它的舌头，非常劲道，是爆炒好，还是做成凉拌的？它的后腿肉最多，是做肉丸子，还是直接酱卤？
哦对了，还有它的金蟾酥，那可是顶级材料，除了炼丹，能不能磨成粉当调味料撒在烤肉上？”
丁文一口气问出了一连串的问题，每一个问题都充满了对厨艺探索的真诚与渴望。
他的眼神是那么的清澈，那么的认真，仿佛他此刻探讨的，不是如何吃掉一头妖王，而是一项关乎天下苍生、大道存续的伟大课题。
“……”
丹阳子的虚影，闪烁得更厉害了。他的嘴巴一张一合，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在这一刻，被一把杀猪刀，捅了个对穿，然后还被扔进油锅里，反复煎炸。
他脑子里一片混乱。
文火慢炖？爆炒？凉拌？酱卤？肉丸子？当调味料？
这些词汇，对于他这位一生与丹炉、法宝、天地法则打交道的大能来说，是如此的熟悉，又如此的陌生。
熟悉是因为凡人世界里天天有人在说，陌生是因为，他已经有八百多年，没考虑过这些问题了！
修仙者，餐风饮露，吸纳天地灵气，早就辟谷了！谁还关心食物的口感？灵果灵米，那也是为了其中蕴含的灵气，囫囵吞下去就行了，谁还讲究什么做法？
更何况，那是一头四阶大圆满的三眼金蟾！是能与五阶初期修士抗衡的恐怖凶兽！在任何修士眼中，它最有价值的，是妖丹，是筋骨，是那只可以炼制成强大法宝的破妄之眼！
把它当成食材？还研究得这么透彻？
这小子的脑回路到底是怎么长的？
就在丹阳子怀疑人生的时候，一个狗头从丁文的裤腿后面，小心翼翼地探了出来。
金条刚才被丹阳子出场的气势吓得不轻，但听了半天，发现这个老头的虚影好像没什么攻击性，胆子又大了起来。尤其是听到丁文在讨论吃的，它的口水又开始泛滥了。
它看了一眼呆若木鸡的丹阳子，用一种专家的口吻，对丁文建议道：“汪！主人，我觉得红烧好！红烧入味！你想啊，那蟾腿肉那么厚，清蒸肯定不入味，爆炒又容易老。只有红烧，用小火咕嘟着，让汤汁慢慢渗进去，最后大火收汁，那滋味，啧啧……”
它一边说，一边还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的鼻子，一副回味无穷的模样。
“有道理。”丁文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红烧确实不错，不过得先解决毒性的问题。不然一锅肉吃下去，咱们俩都得躺板板。”
“对对对！”金条连连点头，然后又把期盼的目光，投向了丹阳子，“老爷爷，您快说说，怎么去毒啊？我跟主人都等着开饭呢！”
“噗——”
丹阳子感觉自己最后一口仙气，差点没提上来。
他堂堂丹阳子，修仙界数百年来的传奇人物，一个行走的宝库，一个无数人梦寐以求的大道机缘，现在，竟然被一个少年和一条狗，围着追问怎么做菜？
这叫什么事啊！
他指着丁文，手指因为情绪激动而剧烈颤抖，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你……你这个……竖子！暴殄天物！简直是暴殄天物啊！”
他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
“那三眼金蟾的妖丹，蕴含精纯水元与土元之力，是炼制‘水土归元丹’的主药！它的筋，可以用来炼制法宝弓弦，韧性十足！它的皮，虽然有毒，但用秘法鞣制，可制成刀枪不入的内甲！它的破妄之眼，更是可以炼入法宝，获得破除虚妄的神通！这些……这些才是它真正的价值所在！你……你竟然只想吃它？！”
丁文听完，眨了眨眼，然后用一种更加奇怪的眼神看着丹阳子。
“前辈，你说的这些，我都懂。”
“你懂？你懂你还问怎么吃？”丹阳子气不打一处来。
“可这不冲突啊。”丁文理所当然地摊了摊手，“妖丹挖出来，筋抽出来，皮扒下来，眼睛抠出来。这些弄完了，剩下的肉，不就可以吃了吗？总不能浪费吧。”
“……”
丹阳子彻底没话说了。
他发现，对方的逻辑，是那么的清晰，那么的……无懈可击。
是啊，材料取完了，剩下的肉，为什么不能吃呢？
不对！重点不是这个！
丹阳子感觉自己的思路完全被带偏了。他猛地晃了晃自己那半透明的脑袋，试图将那些关于“红烧”、“爆炒”的念头给甩出去。
他必须把话题拉回正轨！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让自己的声音恢复威严和肃穆。
“小友，我们不谈吃的问题。我们来谈谈大道！”他加重了语气，“老夫的传承，是真正的通天大道！丹道，可让你点石成金，化腐朽为神奇，一颗神丹，可让凡人立地成仙！器道，可让你锻造神兵，炼制仙宝，一件至宝，可让你移山填海，纵横寰宇！你难道，对这些都不动心吗？”
他试图用力量和永生的诱惑，来唤醒眼前这个少年的“正常”欲望。
然而，丁文听完他这番话，眼睛确实亮了。
丹阳子心中一喜，有门！这小子总算开窍了！
只见丁文一脸期待地看着他，搓了搓手，问道：
“那……前辈你的丹道，能炼制出比鸡精和味精更提鲜，而且还没有任何副作用的调料丹吗？或者，能炼出一种丹药，让普通的猪肉，吃起来有龙肉的口感吗？”
丹阳子脸上的喜色，僵住了。
丁文没等他回答，又继续兴致勃勃地问：“还有器道！前辈你的器道，能打造出一把超级菜刀吗？就是那种，切什么肉都不沾刀，锋利到可以自动分离筋膜，最好还自带一个恒温加热功能，冬天切肉不冻手的那种？”
“……”
丹阳子感觉自己的神魂，正在一寸一寸地裂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