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
门内,传来一个伙计警惕的询问声。这么晚了,百草堂早已谢客,会来敲门的,多半不是什么善茬。
“丁文,来找林姑娘。”
丁文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了进去。
门内的伙计明显愣了一下,“丁公子”的名号,如今在百草堂上下,可谓无人不知。他不敢怠慢,连忙打开了门。
“原来是丁公子,您……您这么晚来,是有什么急事吗?”伙计看着丁文,神色有些惊讶。
“来看看‘太一养魂丹’的进度,顺便,给林姑娘送点宵夜。”丁文扬了扬手中提着的一个食盒,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仿佛真的是一个关心朋友的邻家少年。
伙计闻言,看着那精致的食盒,眼中闪过一丝恍然。他知道林姑娘为了城里的怪病,已经两天两夜没有合眼,不免有些感动,连忙侧身让开路。
“公子有心了。林姑娘就在丹房,您请随我来。”
穿过寂静的回廊,来到丹房门口。伙it通报了一声,很快,林婉儿略带疲惫的声音从里面传出:“请他进来吧。”
丁文提着食盒,走入丹房。
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药香,林婉儿正坐在一张书案后,面前摊着十几本厚厚的古籍。她抬起头,看到丁文,清冷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意外和不解。
“丁公子,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看你这两天为了城里的事焦头烂额,怕你把自己累垮了。我爹常说,人是铁饭是钢,天大的事也得先填饱肚子。”丁文说着,自然地将食盒放在桌上,打开了盖子。
一股难以形容的清香,瞬间在丹房中弥漫开来。
那不是肉香,也不是饭香,而是一种混合了莲子之清、百合之润、以及一股奇异安宁气息的味道。这股香气,仿佛有生命一般,钻入鼻腔,让林婉儿那因为过度思虑而绷紧的神经,都不由自主地放松了几分。
她好奇地低头看去。
食盒里,是一碗汤。
汤色清澈见底,宛如琼浆。几颗圆润饱满的莲子,几片洁白如玉的百合,静静地躺在碗底。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然而,就是这样一碗看似简单的清汤,却让她这个终日与灵药打交道的人,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
她能清晰地感知到,这碗汤里,蕴含着一股极其纯净、温和的能量。这股能量,不补气血,不增灵力,却仿佛能直抵人的神魂深处,洗涤一切疲惫与尘埃。
“这是……‘静心安神汤’?”林婉儿有些不确定地问道。莲子、百合,都是常见的安神辅药。
“算是吧,我家传的一个小偏方。”丁文笑着,将汤碗和汤匙递到她面前,“尝尝看,对你现在的情况,应该有点用。”
林婉儿看着丁文那双平静的眼睛,心中疑窦丛生。这个男人,总是在不经意间,拿出一些超乎常理的东西。从那张失传的古丹方,到眼前这碗看似简单却蕴含玄机的汤。
她没有拒绝,接过汤碗,用汤匙轻轻舀了一勺,送入口中。
汤入口,温润甘甜,莲子的软糯与百合的清香在舌尖完美地融合。但这些,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当那股汤汁滑入喉咙的瞬间,一股清凉而纯粹的能量,轰然在她的识海中散开!
那感觉,就像是炎炎夏日,当头浇下了一捧最清冽的山泉。
连日来的疲惫、烦躁、精神上的损耗,在这股能量的冲刷下,竟被一扫而空。她那因为推演丹方而有些刺痛的脑海,瞬间恢复了清明。
更让她震惊的是,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那被“懒病”气息侵扰,变得有些滞涩的神魂,在这股能量的滋养下,仿佛被一层温暖的光膜包裹,那些无形的负面影响,竟被隔绝在外!
“这!”
林婉儿手一抖,汤匙险些掉落。她猛地抬起头,看向丁文的眼神,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震惊与骇然。
这哪里是什么偏方!
这碗汤的功效,比她炼制的任何三品、乃至四品的凝神丹药,都要神奇百倍!它不是用霸道的药力去强行提神,而是在从根源上“净化”和“守护”神魂!
“丁公子,这汤里……你到底放了什么?”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丁文看着她的反应,知道自己的目的达到了。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林姑娘,你觉得,城里这怪病,病根何在?”
林婉儿被他问得一愣,随即陷入了沉思。她下意识地又喝了一口汤,脑中思路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
“我起初以为是某种未知的奇毒,或是作用于神魂的邪术。但我用尽了百草堂所有的方法,都无法根除。那些丹药,就像是往一个漏水的木桶里加水,加得再多,也很快会流光。病人的生命力,在持续不断地流失……”
说到这里,她忽然停住了。
她看着手中这碗能“守护”神魂的汤,一个大胆的、从未有过的念头,如同一道闪电,划破了她脑中的迷雾。
“不是流失……是‘被夺走’!”
她豁然开朗!
如果不是病人自身出了问题,那就是有外力在持续不断地窃取他们的生命力!这就能解释,为什么所有丹药都只能治标,不能治本!
丁文看着她那双重新燃起光亮的眼眸,赞许地点了点头:“看来你明白了。”
林婉儿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波澜。她看着丁文,眼神变得无比复杂。她知道,丁文今夜前来,绝不是送一碗汤那么简单。这碗汤,本身就是一个提示,一个答案!
他早就知道了病因!
“是诅咒,对吗?”她一字一句地问道。只有诅咒,这种作用于冥冥之中、防不胜防的手段,才能造成如此大范围、无差别的效果。
“看来百草堂的少东家,也不是浪得虚名。”丁文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得到了确认,林婉儿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背脊升起。诅咒,这在修仙界中,也是最诡异、最难缠的手段之一。能布下笼罩全城的诅咒,幕后之人的实力,简直难以想象。
“可……对方图什么?如此大费周章,只是为了抽取普通人的生命精气?”林婉儿不解。这点精气,对于真正的大能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或许,他要的不是‘量’,而是‘种类’。”丁文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又或者,他是在用全城人的生命力,‘喂养’某个东西。”
他将自己从【法则洞察】中窥见的一丝信息,用一种推测的口吻,点给了林婉儿。
林婉儿冰雪聪明,瞬间便想通了其中的关节,脸色变得更加苍白。
“以城为鼎,以万民为药……好恶毒的手段!”
就在丁文和林婉儿交谈之时,他们谁也没有注意到。
丁文送来的那碗“静心安神汤”,其中蕴含的,不仅仅是提纯后的药力,更有一丝丁文用《食气诀》模拟出的,最纯粹的“守护”与“净化”的意念。
当林婉儿喝下这碗汤,这丝意念便融入了她的神魂。
而当她开始思考诅咒的根源时,这丝意念,便与她身上缠绕的那些灰色丝线,产生了最直接的对抗。
城西,乱葬岗深处。
一座新立的孤坟之下,百丈深的地底,是一个完全由白骨和黑色泥土构筑而成的巨大洞穴。
洞穴中央,是一个翻滚着粘稠黑液的血池。
无数道肉眼难辨的灰色丝线,从洞顶垂下,没入血池之中。每一根丝线的末端,都连接着白羽城中一个“病患”的生命本源。
血池中央,一具被黑气包裹的人影,正盘膝而坐。他享受着从全城汇聚而来的生命精气,发出满足的叹息。
忽然,他那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
那是一双没有眼白,完全被灰色占据的眼睛,充满了死寂与怨毒。
“嗯?”
他发出一声疑惑的低语。
就在刚才,他感觉到,在自己那遍布全城的“汲魂之网”上,有一根丝线,被一股陌生的、纯粹的、带着“净化”之力的意念,给触动了。
虽然那股力量很微弱,但其本质之高,却让他感到了些许不安。
就像一个正在享用饕餮盛宴的国王,忽然发现,自己的食物里,混进了一粒他无法消化的金刚石。
他伸出一根干枯的手指,在面前的虚空中轻轻一点。
那根被触动的灰色丝线,瞬间在他面前显现。丝线的另一端,连接的正是百草堂丹房中的林婉儿。
人影的目光,穿透了空间的阻隔,落在了林婉儿身上,落在了她面前那只空空如也的汤碗上。
他的目光,在汤碗残留的一丝气息上停留了片刻。
随即,他那死灰色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是……庖厨之道?不对……其中还混杂着一股……斩灭一切的霸道意志!”
人影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波动。
“有意思……在这座凡人城池里,竟然还藏着一个能看破我‘万魂懒仙咒’的人。”
他的嘴角,咧开一个森然的弧度,露出发黄的牙齿。
“不管你是谁,敢坏我的好事……就得死!”
话音落下,他对着那根连接着林婉儿的灰色丝线,轻轻一弹。
嗡!
一道微不可察的灰色波纹,顺着丝线,以一种超乎想象的速度,瞬间跨越了整个城区,朝着百草堂的方向,反噬而去!
丹房内。
丁文刚刚提醒完林婉儿,正准备告辞。
突然,他的心脏猛地一跳,一股强烈的危机感,毫无征兆地涌上心头!
他的【法则洞察】,在疯狂示警!
他瞳孔一缩,目光瞬间锁定在林婉儿的眉心!
在那里,一根原本虚无的灰色丝线,骤然变得凝实,如同活过来一般,化作一道灰色的尖刺,狠狠地朝着林婉儿的神魂本源,刺了下去!
这一击,阴毒、迅捷、避无可避!
若是被刺中,林婉儿就算不死,神魂也必将遭受重创,沦为白痴!
电光火石之间,丁文根本来不及多想。
他猛地踏前一步,一把将林婉儿拉到自己身后,同时伸出右手食指,指尖上,一缕由屠神煞、灵气、浩然正气高度凝聚而成的,几近透明的刀芒,一闪而逝。
“斩!”
没有声音,没有光影。
那道刺向林婉儿眉心的灰色尖刺,在距离她皮肤还有半分距离时,骤然停滞。
然后,从尖端开始,寸寸断裂,悄然湮灭,化作了最纯粹的虚无。
仿佛,它存在的“因果”,被一刀斩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