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的空气,仿佛被丁文那句轻飘飘的“这肉,算是废了”给抽干了。
时间在这一刻被拉得极长。
钱伯方和一众甲士,脑子里嗡嗡作响。他们刚刚还在为清虚道长那五阶修士的恐怖威压而心神俱裂,转眼间,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少年屠夫,就用一种更加匪夷所思的方式,将这凝重的气氛捅了个对穿。
他不是在挑衅,甚至不是在质问。
那神态,那语气,真的就像一个经验丰富的大厨,在惋惜一块上好的五花肉被学徒给糟蹋了。
林婉儿捂住了嘴,那双清亮的眸子里,震撼已经快要溢出来。
杀猪,即是救世!
神犬的话,再一次在她脑海中回响。
原来,他真的……真的能从“屠宰”的角度,看透这生死之间的玄机!
而被指点“业务不行”的清虚道长,也就是冥骨长老,那张仙风道骨的脸庞,第一次出现了僵硬。
他修炼《冥骨转生咒》数百年,以玩弄生灵精气神魂为乐,自诩在“榨取”生命本源这一道上,已是宗师级的人物。
今日,竟被一个凡人屠夫,用“放血”这种粗鄙不堪的理论给教训了?
怒火,如同地底的岩浆,瞬间涌上他的天灵盖。但紧随其后的,却是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惊疑。
因为,对方说得……竟然他妈的有点道理!
他为了缓慢而隐蔽地炼化城主神魂,确实是用咒力化作千丝万缕,从四面八方渗透,而非从要害处一击毙命。这导致城主的生命本源被搅得一团乱,出现了大量的“淤积”和“损耗”,远远达不到他预期的完美效果。
这小子,是怎么看出来的?
“妖言惑众!胡说八道!”
冥骨长老终究是五阶大修,心神瞬间稳固,厉声呵斥,滔天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冰水,泼向丁文,“贫道施展玄门正法,岂容你这满身血腥的屠夫在此玷污!钱百户,还不将此獠拿下!”
钱伯方一个激灵,下意识地握住了刀柄。理智告诉他,应该立刻拿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向五阶高人赔罪。可直觉,尤其是看到林婉儿那近乎狂热的信任眼神时,让他迟疑了。
丁文却连看都未看冥骨长老一眼,仿佛那足以冻结人灵魂的杀意,只是夏夜里的一阵凉风。
他转过身,对着早已吓得面无人色的城主家眷,露出了一个和善的笑容。
“厨房在哪儿?借个碗,讨碗水喝。”
这句没头没脑的话,让所有人再次愣住。
城主夫人都快急哭了,声音发颤:“这位……这位小哥,人命关天,您……您就别开玩笑了。”
“没开玩笑。”丁文的表情认真得不像话,“说了半天话,有点口渴。顺便,也给城主润润喉咙。”
他这副举重若轻,视五阶大修为无物的姿态,反而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说服力。
钱伯方死死地盯着丁文的眼睛,那双眼睛平静如古井,没有半点波澜。他猛地一咬牙,做出了一个连自己都觉得疯狂的决定。
“带他去!”他对着一名侍女低吼道。
“钱伯方!你敢!”冥骨长老气得浑身发抖。
钱伯方却挺直了腰杆,锵的一声,将腰间的镇妖刀拔出半寸,刀锋的寒光映着他决绝的脸。
“道长,我镇妖司办案,还请您稍安勿躁。这位丁公子既然是林姑娘请来的,总得让他试试。否则,城主若真有不测,我无法向全城百姓交代!”
他嘴上说得大义凛然,心里却在打鼓。他赌的,是林婉儿的眼光,赌的是这个少年身上那股邪门到极致的镇定。
冥骨长老气极反笑:“好!好!好!贫道今日倒要看看,一个杀猪的,一碗清水,如何能救活一个被‘三尸懒魂咒’侵蚀了神魂的人!若是救不活,你们所有人都休想活!”
他索性收了气势,盘膝坐下,一副看好戏的姿态。在他看来,这不过是蝼蚁们在死前的最后一场滑稽戏。
很快,丁文便回来了。
他手里端着一个最寻常不过的,甚至碗沿还带着一个小小豁口的粗瓷碗。碗里,盛着半碗清澈见底的水。
在满屋子名贵药材和檀香的气味中,这碗清水,显得如此格格不入,甚至有些可笑。
王堂主在人群后方,看到这一幕,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只觉得这是他行医生涯中,见过的最荒唐的一幕。
丁文端着碗,走到床边。
所有人的呼吸,都在这一刻屏住了。
他们看到,丁文伸出了一根手指。那是一根常年握刀的手指,指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
他将手指,轻轻探入水中。
在丁文的视野里,世界瞬间变了模样。
城主的体内,那团由“万魂懒仙咒”形成的,如同无数黑色蛆虫纠缠在一起的咒力核心,清晰地呈现在他眼前。而冥骨长老刚才那一拂尘,更是打下了一道道更加阴毒的“锁链”,将城主的最后一丝生机死死捆住,加速炼化。
他的屠神刀典早已晋升到【法则洞察】,这等层次的诅咒,在他眼中,其能量结构、运转方式、法则漏洞,都如同掌上观纹,一清二楚。
“原来如此,以万民精气为引,以城主神魂为核,想要强行唤醒地底那头‘蜚’么……手法粗糙,浪费了至少七成能量。”
丁文心中了然。
他的指尖,一缕由屠神煞、浩然正气和自身灵力熔炼而成的,带着淡淡金色的特殊能量,悄无声息地融入水中。
这股能量,并未狂暴地冲刷,而是以一种匪夷所思的精妙,在水中迅速“编织”起来。
它解构了“万魂懒仙咒”的法则,然后针对其最脆弱的能量节点,构建出了一道专门用于“斩断”和“瓦解”的符文。
那符文在水中一闪而逝,快到连五阶的冥骨长老都未曾察觉,整碗水便又恢复了平静,看起来与之前没有任何分别。
丁文收回手指,将碗递给旁边的林婉儿,语气随意得像是在吩咐人喂猪。
“给他灌下去。”
林婉儿双手接过那只粗瓷碗,手心竟有些出汗。她能感觉到,这碗水,很重。重得仿佛承载着一整座城的希望。
她走到床边,小心翼翼地扶起城主的头,将碗沿凑到他干裂的嘴唇边。
清凉的水,缓缓流入城主的口中。
就在第一滴水滑入喉咙的瞬间,异变陡生!
“嗤——”
一声轻微得几乎无法听见的,如同烧红的烙铁浸入冷水的声音,从城主体内响起。
紧接着,所有人都看到了一副永生难忘的画面。
一缕缕肉眼可见的,如同黑烟般的死气,从城主的七窍之中疯狂涌出!那黑气在空中扭曲、挣扎,发出一阵阵无声的凄厉尖啸,仿佛有无数怨魂在其中哀嚎。
但它们就像遇到了克星的冰雪,在接触到空气的瞬间,便迅速消融、净化,连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
不过短短三五个呼吸的工夫,城主那张原本灰败如死人的脸,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了血色。他胸口的起伏变得有力而平稳,原本微弱到几乎不可闻的呼吸,也变得悠长起来。
虽然人还未醒,但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他活过来了!
从鬼门关前,被一碗清水,硬生生地给拉了回来!
“这……这怎么可能?!”
那一直稳坐钓鱼台的冥骨长老,猛地从地上弹了起来,脸上那副仙风道骨的面具,第一次出现了裂痕。他死死地盯着丁文,那双深陷的眼眸里,充满了惊骇与匪夷所思。
“三尸懒魂咒”是他枯骨教的不传之秘,歹毒无比,一旦深入神魂,除了用更强的修为硬生生磨灭,几乎无解。
可眼前这个少年,这个凡人屠夫,仅仅用了一碗水……
不!不对!
不是水的问题!
冥骨长老的目光,瞬间变得无比灼热,死死地锁定了丁文。
那碗水,只是一个载体!真正起作用的,是这小子刚才融入水中的东西!
那是什么?
能如此轻易地,从法则层面,瓦解掉“三尸懒魂咒”的咒力……
至宝!
一定是某种克制天下一切诅咒、邪祟的无上至宝!一件水属性的,蕴含着净化法则的先天灵宝!
这小小的白羽城,这小小的屠夫身上,竟然藏着这等逆天之物!
一瞬间,滔天的贪婪,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淹没了冥骨长老的理智。
什么狗屁计划,什么唤醒上古妖魔,在这样一件能克制他们枯骨教根本功法的至宝面前,都变得无足轻重!
只要得到这件宝物,他甚至可以反过来克制教主,成为枯骨教,乃至整个魔道至高无上的存在!
“小子,把你身上的宝物,交出来!”
冥骨长老的声音,已经不再是清朗的道音,而是变得干涩、沙哑,如同两块朽骨在摩擦,充满了不加掩饰的贪婪与杀机。
他身上那层“道骨仙风”的伪装,轰然破碎,浓郁的、化为实质的黑灰色死气冲天而起,将整个房间都染成了一片阴森的鬼域。
图穷匕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