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缠绕着黑气的利爪,在丁守诚的瞳孔中急速放大。
死亡的气息,冰冷刺骨,仿佛已经扼住了他的咽喉。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水榭内,那些倒地不起的文人,眼中是无尽的绝望。苏清妍扶着丁守诚,泪水决堤,那一声“丁先生”的惊呼,被卡在喉咙里,变成了无声的悲鸣。
完了。
这是所有人心中,同时冒出的念头。
丁守诚一生,读圣贤书,敬鬼神而远之。他见过朝堂的倾轧,见过乡野的疾苦,他用一支笔,一杆戒尺,守着自己心中的那份道理。他从未想过,自己会以这样一种方式,死在一个非人非鬼的怪物手里。
他不甘。
不是不甘心就此死去,而是不甘心,自己身后的那抹月光,那份美好,要被这污秽的黑爪所玷污。
他体内的浩然正气,早已告罄。他的身体,因为强行催动力量,早已是强弩之末。
他能做的,只剩下最后一件事。
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他猛地将苏清妍往身后一推!
然而,就在那只利爪即将触碰到他皮肤的刹那。
丁守诚,这个平日里教书育人,动不动就摇头晃脑掉书袋的老夫子,眼中非但没有半分恐惧,反而爆发出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疯狂的悍勇!
“滚!”
一声怒吼,不是浩然正气的音波,而是纯粹的,一个男人被逼到绝境时,发自肺腑的咆哮。
他非但没有后退,反而迎着那只利爪,猛地向前踏了一步!
他手中空无一物,浩然正气也已耗尽。
但他的书案就在旁边。
电光石火之间,丁守诚看也不看,反手抄起案上那方沉重的端砚,用尽平生气力,照着那黑衣人狰狞的面门,狠狠地砸了过去!
这一砸,没有半分章法,更谈不上什么招式。
就是市井泼皮打架时,最原始,最直接,也最狠辣的动作。
你想要我的命?
老子先开你的瓢!
为首的黑衣人,彻底愣住了。
他杀过的人,比这个老头子读过的书还多。他见过跪地求饶的,见过痛哭流涕的,也见过悍不畏死的修士。
但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凡人。
一个油尽灯枯,手无寸铁的凡人,在面对他这个三阶大圆满的魔修时,非但没有恐惧,反而用一种“老子跟你拼了”的架势,抡起一块破石头就往自己脸上招呼?
那眼神,不是修士拼死一搏的决绝,而是一种纯粹的,被触犯了底线的,豁出一切的疯狂。
就好像一头护崽的老狼,明知对方是猛虎,也要亮出自己早已掉光了的牙齿,扑上去撕咬。
这股气势,这股完全不讲道理的悍勇,竟让这位杀人如麻的魔修,心神为之一滞。
他下意识地,停顿了那必杀的一爪,侧身躲开了那呼啸而来的砚台。
“砰!”
砚台擦着他的脸颊飞过,砸在后方的柱子上,坚硬的端砚当场四分五裂,碎石飞溅。
一道血痕,从黑衣人的脸颊上浮现。
不是被砚台砸的,而是被那飞溅的碎石划破的。
他摸了摸脸上的血迹,看着那黏稠的,带着死气的黑色血液,眼神中的错愕,瞬间被无尽的羞辱与暴怒所取代。
他,一个堂堂枯骨教的执事,三阶大-圆满的强者,竟然被一个凡人老头,用一块破石头给伤了?
“你……找……死!”
他一字一顿,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身上的杀气,如同实质般爆发开来,整个水榭的温度,都仿佛降到了冰点。
然而,就是这千分之一刹那的停顿,已经足够。
“快走!”
丁守诚根本不看结果,砸出砚台的瞬间,他转身就抓住了苏清妍冰凉的手腕,用尽吃奶的力气,拉着她就往水榭的另一头狂奔。
他的动作,快得不像一个文弱书生,倒像个被狗追了几条街的赌徒。
苏清妍完全是懵的。
她被丁守诚拉着,踉踉跄跄地跑着,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和身后那一声饱含了无尽愤怒的咆哮。
她看着身前这个男人宽阔的背影,那件浆洗得发白的儒衫,在夜风中猎猎作响。
他跑得并不快,甚至有些狼狈,但他握着自己的那只手,却温暖而有力,没有一丝一毫的颤抖。
这一刻,什么白羽城第一才女,什么不食人间烟火,都被她抛到了九霄云外。
她只是一个被英雄保护的,普通女子。
“想跑?给我拦住他们!”
黑衣人头领暴怒的吼声响起。
其余的黑衣教徒如梦初醒,立刻分出数人,从两侧包抄,试图拦截丁守诚和苏清妍的去路。
“丁先生,小心!”
“保护丁先生!”
那些原本倒地不起的文人,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竟有几人挣扎着爬了起来,张开双臂,试图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去阻挡那些手持利刃的魔修。
“滚开,蝼蚁!”
黑衣教徒眼中没有半分怜悯,骨刃挥出,带起一道道黑色的气芒。
“噗嗤!”
鲜血飞溅。
一个老秀才,胸口被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他惨叫一声,倒在血泊之中,却依旧伸出手,死死地抱住了一个黑衣教徒的小腿。
“快……跑……”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对着丁守诚的背影,嘶吼道。
“老王!”丁守诚目眦欲裂,他想回头,却被苏清妍死死拉住。
“先生,别回头!别辜负了他们!”苏清妍泪流满面,声音却异常坚定。
丁守诚心如刀绞,他咬紧牙关,脚下的步伐,更快了。
水榭不大,但此刻,却像是一条永远也跑不到尽头的黄泉路。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
眼看,两名黑衣教徒已经堵在了他们前方的出口,脸上挂着残忍的狞笑,举起了手中的骨刃。
绝境!
真正的绝境!
丁守诚将苏清妍护在身后,喘着粗气,他看着眼前越来越近的屠刀,眼中没有了愤怒,只剩下一片冰冷的平静。
他已经尽力了。
他握紧了苏清妍的手,轻声道:“清妍,别怕。黄泉路上,有丁某为伴,不孤单。”
苏清妍看着他,泪水滑落,却微笑着摇了摇头:“有先生在,清妍,不怕。”
两名黑衣教徒的骨刃,高高举起,带着死亡的呼啸,当头劈下!
丁守诚闭上了眼睛。
然而,预想中的剧痛,并没有到来。
耳边,只传来两声极其轻微的,像是布帛被撕裂的“噗”、“噗”声。
以及……一个熟悉的,带着几分慵懒和不耐烦的抱怨声。
“唉,真麻烦。大半夜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丁守诚猛地睁开眼。
他看到,那两名高举屠刀的黑衣教徒,依旧保持着劈砍的姿势,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们的眉心处,各自多了一个细微的血洞。
生机,正在从他们的身体里,急速流逝。
而在他们身前,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穿着粗布短打,双手插在袖子里,正百无聊赖地打着哈欠的少年。
少年的脚边,还蹲着一条黄得发亮的土狗,正摇着尾巴,一脸谄媚。
丁守诚的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大小。
他看着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背影,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被塞了一团棉花,半天,才挤出几个字。
“文……文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