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守城艰难地抬起头,望向广场的尽头。
那道身影,还是那样静静地站着,仿佛只是做了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
是他的儿子。
是那个平日里让他恨铁不成钢,拿着戒尺追着满院子跑的逆子。
老泪,终于决堤,混着血污,在他那张苍老扭曲的脸上,冲刷出两道沟壑。
全场,依旧是一片死寂。
被言出法随禁锢在原地的血屠,那惨白面具下的黑洞,已经不再是收缩,而是彻底凝固了。
恐惧,已经不足以形容血屠此刻的心情。
那是一种更深层次的,名为“绝望”的情绪,正在他的神魂深处,疯狂滋生,蔓延。
“轰——”
就在这片诡异的寂静中,一声沉闷到极致的巨响,猛地从祭坛顶端传来!
那口被血祭了半途的巨大石棺,震动得愈发狂暴。
捆绑其上的黑色锁链早已崩断,但此刻,棺盖与棺身接合的缝隙处,竟然开始迸射出刺目的血色电光!
“咔嚓……咔嚓嚓……”
令人牙酸的碎裂声,从石棺上传来。
那坚不可摧,铭刻着上古封印的棺盖,表面竟然出现了一道道细密的裂痕。
一股比血屠的死亡法则,还要古老、邪异、混乱、充满了毁灭与不祥的气息,从裂缝中疯狂涌出!
“不好!”
被禁锢的血屠,心中发出了无声的咆哮。
祭祀被打断,圣棺中的“蜚”之魂,被强行惊醒了!
这头沉睡了万古的凶物,此刻正处于最暴怒,最饥饿,最不稳定的状态!
“吼——!!!”
一声不似任何生灵能够发出的,充满了无尽怨毒与愤怒的咆哮,隔着厚重的石棺,猛地炸响!
这咆哮,并非通过空气传播。
它直接作用于神魂层面。
广场上,那些匍匐在地的枯骨教徒,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有大半人七窍流血,神魂被活活震碎,当场毙命。
苏清妍也是一阵头晕目眩,若非丁文之前那一刀斩断因果,间接削弱了祭坛的邪气,光是这一声咆哮,就足以让她神魂崩溃。
丁守诚更是闷哼一声,在这声咆哮下,险些直接魂飞魄散。
“轰隆——!!!”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那巨大的石棺盖,再也承受不住内部的恐怖力量,被一股无法形容的巨力,猛地掀飞了出去!
它化作一道黑色的流星,呼啸着砸向远处,将城主府的一片建筑群,直接夷为平地,激起漫天烟尘。
无尽的,粘稠得如同墨汁的黑气,从敞开的石棺中,冲天而起,在半空中,形成了一个巨大的,不断扭曲、蠕动的阴影。
一瞬间,整座白羽城的天空,都被这股黑气彻底遮蔽。
月光,消失了。
星辰,黯淡了。
唯一的光源,只剩下祭坛本身散发的,妖异的血光。
在那片扭曲的黑暗中心,一只东西,缓缓地,从石棺中伸了出来。
那是一条触手。
一条巨大到超乎想象的,覆盖着暗绿色粘液与无数细小惨白吸盘的触手。
每一个吸盘的中央,都长着一只不断眨动的,充满了恶毒与疯狂的眼睛。
这只触手刚一出现,一股远超五阶大圆满,甚至已经触摸到六阶门槛的恐怖威压,便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整个广场!
被禁锢的血屠,在这股威压面前,身体骨骼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咯咯”声,他那五阶大圆满的修为,此刻渺小得如同尘埃。
他终于知道,教中典籍记载的,那句“蜚出,赤地千里,神佛避之”,是何等的写实。
这还仅仅是“蜚”沉睡万古,被不完全的血祭唤醒的一缕残魂所化!
触手在空中微微一顿,那成千上万只眼睛,同时转动,瞬间锁定了广场边缘,那道唯一还站立着的身影。
是这个渺小的生灵,打断了它的盛宴!
“嘶——”
触手发出一声尖啸,那声音仿佛能撕裂人的耳膜。
下一刻,它动了。
没有花哨的动作,只有最纯粹,最极致的速度与力量!
巨大的触手,携带着足以拍碎山川,蒸干江河的恐怖力量,撕裂了空气,带起一道长长的黑色空间裂缝,朝着丁文的位置,当头拍下!
这一击,锁定了空间,封死了所有退路。
在血屠看来,这一击,就算是真正的六阶初期修士在此,也唯有暂避锋芒,绝不敢硬接。
那个少年,死定了。
就算他再诡异,再强大,面对这种纯粹力量上的绝对碾压,也只有死路一条!
然而。
丁文,依旧没有回头。
他甚至没有去看那遮蔽了整个天空,带着毁天灭地之威拍下的触手。
他的身体微微前倾,似乎是想去搀扶他那倒在地上的父亲。
对于身后那足以让神佛色变的一击,他只是觉得……有些烦。
就像一只苍蝇,在他准备处理案板上的好肉时,不知死活地飞了过来。
于是,他反手了。
握着那把平平无奇的杀猪刀的右手,以一种极其随意,极其不耐烦的姿态,向后一挥。
没有刀芒。
没有气劲。
甚至没有带起一丝风声。
那动作,轻巧得,就好像只是在掸去肩膀上的灰尘。
可是。
当那把凡铁屠刀的刀锋,划过身后的空气。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
那条携万钧之势拍下的,巨大无比的邪异触手,在距离丁文头顶还有数十丈的地方,猛地,僵住了。
然后。
在血屠、苏清妍、丁守诚,在所有幸存者那无法置信的注视下。
那条足以媲美六阶强者全力一击的恐怖触手,从中间的位置,无声无息地,分开了。
没有剧烈的爆炸。
没有能量的对冲。
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阻滞。
就那么分开了。
切口,平滑如镜。
仿佛那条触手,根本不是什么坚不可摧的妖魔肢体,而只是一块放在案板上,等待着厨师处理的,最鲜嫩的豆腐。
被一刀,从中间,整整齐齐地,剖开了。
庞大的上半截触手,因为惯性,继续向前飞行了数丈,然后才无力地,重重砸落在白骨广场之上,激起一片骨粉与碎石。
绿色的,散发着恶臭的粘液,从断口处喷涌而出,如同下起了一场污秽的暴雨。
而那条断裂的触手,还在地上疯狂地,神经质地扭曲,翻滚,将大片的白骨地面,碾压成齑粉。
丁文收回了刀。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回头看上一眼。
他只是弯下腰,小心翼翼地,将那个浑身是血,气息微弱的老秀才,从冰冷的白骨地上,搀扶了起来。
夜风,吹过他额前凌乱的黑发。
那双虚无的,没有任何情感的黑暗眼眸里,终于,映出了他父亲那张苍老而痛苦的脸。
祭坛上。
被禁锢的血屠,身体剧烈地颤抖着。
他看着那被轻易斩断的触手,又看着那个正小心翼翼搀扶着老人的少年背影,他的神魂,他的认知,他的世界观,在这一刻,被彻底地,无情地,碾成了碎片。
五阶大能又如何?
上古妖魔又如何?
在那个屠夫的刀下,众生,皆是猪羊!
“吼——!!!”
也就在这时,石棺之中,那片扭曲蠕动的黑暗深处,一声比之前更加狂暴,更加愤怒,充满了无尽痛苦的咆哮,轰然炸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