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琥珀。
阳光穿过老槐树稀疏的枝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光影之间,是肉眼无法察觉的,缓缓流淌的阴影。
鬼影成功潜入的那一刻,他整个人的存在感,都降到了最低。他不是躲在阴影里,他本身,就化作了阴影的一部分。这是他赖以成名的绝技——【影遁无形】,一种可以将自身的存在,与环境中的阴影法则进行同化的五阶秘术。
他就像一条深海中的毒蛇,悄无声息地,游弋到了猎物的身后。
他的目标,很明确。
不是杀人。
他还没有蠢到,认为自己能对那尊恐怖的存在造成任何伤害。
他的目标,是那口锅!
只要能抢到一小块肉,哪怕只是一勺汤,他就有把握在对方反应过来之前,远遁千里!到时候,天高海阔,等自己消化了这桩天大的机缘,实力暴涨,无论是回教中领赏,还是自立门户,都将是另一番光景!
富贵险中求!
他死死地盯着丁文的背影。
那个年轻人,依旧是那副懒洋洋的样子,正弯着腰,一手拿着大碗,一手拿着汤勺,似乎在犹豫,是先捞肉,还是先捞土豆。
旁边的老秀才,丁守诚,正捂着胸口,一脸痛心疾首地看着这边,嘴里还念念有词,似乎在用圣贤文章抵抗那股邪气的侵袭。
墙角的黄狗,金条,则把整个狗头都塞进了旁边的柴火堆里,上演了一出现实版的“掩耳盗铃”。
一切,都显得那么真实,那么……破绽百出!
就是现在!
鬼影心中厉喝一声,积蓄了全身力量的杀招,在瞬间爆发!
他没有化出实体,而是将自己化作了一道纯粹的,凝练到极致的“影刃”!这道影刃,无形无质,无声无息,蕴含着他毕生修炼的“破法”与“侵蚀”之力,专门用来斩断法宝的灵力链接,破除修士的护体罡气!
他有绝对的自信,这一击,就算是六阶修士的护体灵光,也能瞬间切开!
影刃的目标,不是丁文的后心,而是他手中的那个大海碗!
只要击碎了碗,制造出混乱,他就能趁机夺取锅里的东西!
快!快到极致!
从发动到命中,连万分之一息的时间都不到。
眼看着,那道漆黑的影刃,就要精准地,击中那个粗糙的,印着红牡丹图案的土陶大碗。
鬼影的心中,甚至已经涌起了一丝成功的喜悦!
然而,就在此时。
那个自始至终都背对着他,仿佛毫无察觉的年轻人,做出了一个让鬼影亡魂皆冒的动作。
丁文没有回头,没有释放护体罡气,甚至连身形都没有晃动一下。
他只是很随意地,将一直拿在左手的,那块黑漆漆的,还带着油污的铁锅盖,往身后,轻轻一挡。
动作,轻描淡写,就像是随手赶走一只恼人的苍蝇。
“当!”
一声清脆到近乎微弱,却又沉闷到让鬼影神魂剧震的声响,在院中响起。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灵力四射的华光。
那道足以切金断玉,破除万法的影刃,在碰到那块普通铁锅盖的瞬间,就像是撞上了一座太古神山。
不,比那更可怕。
那感觉,就像是一滴水,滴入了烧红的铁板。
“滋啦”一声。
鬼影感觉自己与影刃之间的联系,瞬间被一股无法理解,无法抗拒的霸道力量,彻底“解构”了。他引以为傲的“破法”之力,在那块锅盖面前,脆弱得像一张纸。他赖以存身的“阴影”法则,被一股更上位的,纯粹的“终结”之力,瞬间抹除!
“噗!”
鬼影的身形,从阴影中狼狈地跌出,重重地摔在地上。他一口黑血喷出,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兜帽滑落,露出一张苍白如纸,毫无血色的脸。
他的右臂,那条用来发动影刃的手臂,此刻正以一种诡异的方式扭曲着,从指尖到肩膀,覆盖上了一层细密的裂纹,仿佛一件即将破碎的瓷器。
他败了。
败得如此彻底,如此荒谬。
自己赌上了一切的全力一击,竟然被对方用一块锅盖,就这么轻描淡写地给挡住了?
不,那不是挡住。
那是……碾碎。
整个院子,在这一刻,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丁守诚张大了嘴,看着地上突然多出来的一个黑衣人,又看了看儿子手中那块平平无奇的锅盖,脑子一片空白。
金条从柴火堆里探出狗头,看到鬼影那副惨状,狗眼中闪过一丝人性化的鄙夷和……幸灾乐祸。
叫你偷窥本神兽撒尿!活该!
直到这时,丁文才慢悠悠地转过身来。
他的右手,依旧稳稳地端着那个大海碗,碗里,不多不少,刚好盛了三块肉,五块土豆,汤汁浇在上面,热气腾腾。
他看着地上蜷缩成一团,满眼都是惊骇与绝望的鬼影,眉头微微一挑。
“哟,客来了?”
他的语气,就像是看到一个走错门的邻居,带着几分市井屠夫特有的,那种懒散的熟稔。
“来得正好,新出锅的,还热乎着。”
他端着碗,朝鬼影的方向,示意了一下。
“尝尝?我新研究的菜式,土豆炖排骨。这排骨,是陈年的,味儿正,有嚼劲。”
陈年的……排骨?
鬼影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听懂了。
对方口中的“排骨”,指的,就是那头六阶“蜚”的血肉!
而“陈年的”,指的,就是他自己!是他们枯骨教!
这是调侃!这是戏谑!这是猫捉到老鼠后,最残忍的玩弄!
一股比死亡更可怕的寒意,从鬼影的心底,直冲天灵盖。他终于明白,自己面对的,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存在。
这不是什么隐世高人,不是什么仙门巨擘。
这是一个……将他们这些在外界足以掀起腥风血雨的邪修,当成“食材”,当成“陈年骨头”的,真正的,禁忌存在!
跑!
这是鬼影脑海中,唯一剩下的念头。
他甚至顾不上去压制体内暴走的伤势,左手猛地一拍地面,整个人如同没有骨头一般,化作一道贴地的黑影,就要向院外射去!
然而,他快,有人比他更快。
他刚刚化作黑影,还没来得及移动分毫。
一只穿着布鞋的脚,就那么轻飘飘地,落在了他的面前。
那只脚,仿佛带着万钧之力,又仿佛只是随意地一站。
鬼影所化的黑影,却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永恒的墙壁,瞬间被定了下来,再也无法移动分寸。
丁文低着头,看着地上那滩徒劳挣扎的“影子”,另一只手,还拿着那块立下了汗马功劳的锅盖,在身前扇了扇风。
“别急着走啊。”
他的声音,依旧是那么懒散,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意味。
“吃了饭再走。”
“我这人,最好客了。”
鬼影彻底绝望了。他感觉到,随着那只脚的落下,整个小院的空间,都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彻底封锁。他引以为傲的【影遁无形】,在这里,就像是鱼儿离开了水,彻底失去了作用。
他,成了真正的,瓮中之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