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骨教主眼眶中的猩红鬼火,在那一瞬间,凝固了。
他看到了那柄刀。
那不是一柄凡铁,那是一切法则的终点,是所有存在的墓碑。
他穷尽一生所追寻的“死亡”,在这柄刀面前,竟显得如此稚嫩,如此可笑。
原来,真正的死亡,不是凋零,不是腐朽,而是“不存在”。
“不……”
一个沙哑的音节,从他颌骨的开合中挤出,却在出口的瞬间,便连同声音本身,一同被解构成了虚无。
丁文的刀,落下了。
没有劈砍的动作,甚至没有一丝风。
刀尖,只是轻轻地,点在了枯骨教主眉心的位置。
那里,是他神魂与这具不朽骨身的连接中枢,是他一身修为与法则领悟的核心。
在他的“解构”视野中,那是一个由无数死亡符文盘根错节构筑而成的,复杂到极致的“结”。
而丁文要做的,就是解开它。
“解构。”
心念动处,屠神煞之力,如同一根无形的,最纤细的针,精准地刺入了那个“结”的最核心。
然后,轻轻一挑。
崩塌,开始了。
以眉心为起点,一道细微的,肉眼无法察实的裂痕,凭空出现。
紧接着,这道裂痕,并非蔓延,而是“传染”。
构成枯骨教主右手指骨的法则,率先宣告解体。那根曾点出“凋零之指”的白骨,就那样,安安静静地,化作了一捧比尘埃更细腻的粒子,随风而散。
然后是他的手臂,他的肋骨,他的脊椎……
他那具号称“不朽”的骨身,那具足以硬抗七阶法宝轰击的强横躯体,此刻,就像一个用沙子堆砌的城堡,在无声的浪潮中,被从最基础的结构单位,一层层地,抹去。
枯骨教主低头,看着自己正在“消失”的身体。
没有痛苦,没有恐惧,只剩下一种源于灵魂深处的,巨大的荒谬与茫然。
他就像一个毕生都在研究算学的学究,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却被告知,他所认知的一切数字,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他的目光,越过正在消失的胸骨,最后一次,看向那个拎着刀的年轻人。
那张脸上,依旧是那种去菜市场挑肉时,嫌肥膘太多的,理所当然的平静。
原来如此……
原来,在他眼中,我真的……只是一块肉。
随着最后一根趾骨化作虚无,枯骨教主,这位曾让卧龙王朝东部数州闻风丧胆的七阶大魔,彻底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连一丝存在的痕迹,都未曾留下。
不,还是留下了一点东西。
一颗拳头大小,通体莹白如玉,却散发着极度深沉死意的奇异骨心,静静地悬浮在半空中。那是枯骨教主一身精华所凝,是他踏入“凋零”法则殿堂的凭证,名为“不朽骨心”。
它没有被“解构”,因为丁文在最后一刻,改变了主意。
这玩意儿,看起来,比刚才那一身干巴巴的骨头架子,有意思多了。
【成功击杀七阶巅峰修士‘枯骨教主’。】
【屠神煞积累大幅提升。】
【屠神刀典等级提升进度:85%。】
【检测到核心技能:法则类【凋零法则碎片】。】
【技能吸收成功。】
【检测到特殊物品:七阶天材地宝【不朽骨心】。】
【【庖丁食谱】已激活新配方,待查阅。】
一连串的系统提示音,在丁文脑海中响起。
一股庞大而驳杂的信息洪流,涌入他的神魂。那是关于“凋零”法则的诸多感悟,万物从繁盛走向衰败,从存在走向腐朽的至理。
这股力量,与他本身“解构”的终结之力,隐隐有相通之处,却又走向了不同的分支。一个讲究过程,一个只看结果。
丁文闭目消化了片刻,感觉自己对“解构”的理解,又上了一个台阶。
尤其是抹除“森罗骨狱”时,那灵光一闪的,用锅盖进行的“范围擦除”,让他对屠神煞的运用,有了全新的思路。
“解构”,不一定非要用刀。
锅碗瓢盆,桌椅板凳,只要附着上“终结”的道,万物皆可为屠刀。
“总算完事了。”
丁文睁开眼,随手一招,那颗“不朽骨心”便飞入他的手中。入手冰凉,仿佛握着一块万载玄冰,其中蕴含的死亡能量,精纯得可怕。
他满意地掂了掂,然后,做出了一个让城墙上所有人眼珠子都快掉下来的动作。
他将这颗足以让任何高阶修士疯狂的至宝,随手扔给了不知何时,从柴火堆里探出半个脑袋,正偷偷观察战况的金条。
“接着,给你磨牙用。”
“嗷?”
金条下意识地张嘴接住,那冰凉刺骨的触感,让它打了个哆嗦。它用舌头舔了舔,一股精纯的死亡气息顺着舌头就往脑门上窜,吓得它赶紧吐了出来。
这玩意儿……比主人上次给的毒药还上头!
金条一脸嫌弃地用爪子,将那颗“不朽骨心”扒拉到一边,狗脸上写满了“这届的骨头质量不行”。
天空,不知何时,已经恢复了朗阔的蔚蓝。
温暖的阳光,重新洒满大地,驱散了最后一丝阴冷。
仿佛刚才那毁天灭地的末日景象,只是一场荒诞的噩梦。
白羽城东门的城墙上,死一般的寂静。
李玄贞张着嘴,保持着一个仰望天空的姿势,彻底僵住了。
他身后的几名镇妖司修士,有的瘫坐在地,有的死死抓着墙垛,脸色煞白,眼神空洞。
他们看到了什么?
他们看到了一个神话的诞生,和一个传说的终结。
枯骨教主,那是足以与一州镇妖司总司相抗衡的存在,是悬在卧龙王朝东部所有修士头顶的一片阴云。
然后,这片阴云,被一个穿着围裙的屠夫,用一把杀猪刀,和一个锅盖,给……驱散了。
不,那不是战斗。
那是一场……清理。
从头到尾,那位丁先生,甚至连衣服都没乱一下,他脸上的表情,就没变过。
那种感觉,就像一个大人,在看一个三岁孩童,用积木搭建他引以为傲的城堡,然后,一脚踩塌。
蛮横,霸道,不讲道理。
这已经超出了李玄贞对“强大”的认知范畴。
这不是术法,不是神通,这是一种更高维度的,对规则的绝对碾压。
“咕咚。”
李玄贞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感觉自己的喉咙干得快要冒烟。
他看着那个正转身,拎着刀,慢悠悠往城里走的背影,心中那点想要“结交”、“拉拢”的心思,在这一刻,被碾得粉碎。
开什么玩笑?
你去跟天上的太阳拉拢关系吗?你去跟脚下的大地称兄道弟吗?
这种存在,已经不是“人”的范畴了。
你唯一能做的,就是敬畏,祈祷,不要被他不小心踩死。
“大……大人……”一名修士颤抖着声音,指着丁文的背影,“我……我们……要不要……?”
“要什么?!”李玄贞猛地回头,厉声喝道,“都给我把今天看到的一切,烂在肚子里!谁敢泄露半个字,诛九族!”
他很清楚,这种存在的身份一旦暴露,会在这座小小的白羽城,掀起何等恐怖的滔天巨浪。
整个卧龙王朝,甚至那些隐世的仙门大派,都会被惊动。
到时候,这座城,会变成一个巨大的漩涡,将所有人都卷进去,撕成碎片。
“封锁消息!对外就说……就说枯骨教来犯,被镇妖司与城主府合力击退!”李玄贞迅速做出了决断。
虽然这个说法,连他自己都不信,但这是目前唯一能做的。
他再次看向那个已经走远,即将消失在街角的背影,深深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这一躬,无关身份,无关立场。
只为,救一城生灵。
也为,那份让他神魂都在战栗的,绝对的强大。
丁家小院。
丁守诚站在门口,负手而立。
他没有出去,也没有用浩然正气去探查。
当那股笼罩全城的死亡威压,如潮水般退去时,他就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他只是静静地,等着。
很快,熟悉的脚步声,在巷口响起。
丁文回来了。
他身上还是那件粗布麻衣,腰间围着油腻的围裙,手里拎着那把刚“杀”过“神”的屠刀。
脸上,带着一丝被耽误了时间的,淡淡的不爽。
“爹,你站门口干嘛?风大。”
丁文走上前,很自然地将屠刀挂回了墙上熟悉的挂钩上。
仿佛,他不是刚刚去拯救了世界,而只是去隔壁街角,买了一板豆腐。
丁守诚看着他,嘴唇动了动,那句到了嘴边的“怎么样了”,却怎么也问不出口。
问什么呢?
还需要问吗?
他看着儿子那张平静的脸,忽然觉得,自己之前那些关于“格物致知”的纠结,是多么的可笑。
自己需要“格”的,从来都不是他那些神鬼莫测的手段。
自己需要“知”的,只是,他出门了,然后,他回来了。
这就够了。
“没什么。”丁守诚摇了摇头,转身往厨房走去,“锅里给你温着粥,自己去盛。我看看今天的早饭,做什么菜。”
“好嘞。”
丁文应了一声,走进厨房。
阳光透过窗棂,照在父子俩的身上,一个在灶台前忙碌,一个在桌边喝粥。
院子里,金条正用两只前爪,费力地,将那颗在它看来“不好吃”的骨头,往墙角的土里埋。
这是它的宝藏,等哪天实在没肉吃了,再挖出来啃两口。
一切,都和往日里,任何一个普通的清晨,没有任何不同。
只是,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淡淡的,属于神魔陨落后的,法则余烬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