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的效率很高。
或者说,在绝对的恐惧面前,任何人的效率都会变得很高。
第二天,天还没亮透,丁家肉铺所在的巷子口,就被堵得水泄不通。
王泰,这位在白羽城东作威作福了大半辈子的王家家主,此刻正穿着一身粗布短打,脸上堆着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亲自押送着一长串吱哇乱叫的肥猪,往巷子里赶。
他身后的家丁们,同样换下了锦衣,个个灰头土脸,手里拿着长长的竹竿,狼狈地驱赶着那些不听话的畜生。
整条街的街坊邻里,都探出了脑袋,对着这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景,指指点点。
“那不是王员外吗?他这是……改行卖猪了?”
“你懂什么,这是给丁屠夫家送猪呢!听说了吗,昨天王家的人去丁家闹事,被丁屠夫的爹,那个老秀才,给‘讲’服了。”
“讲服了?就这么简单?”
“可不是嘛!王员外当场就口吐白沫,顿悟了人生的真谛,连夜凑齐了全城的猪,非要半价卖给丁家,说是要感谢丁老先生的点化之恩!”
流言蜚语,总是比事实本身,更加富有传奇色彩。
丁文打着哈欠,打开了肉铺的门板,看着巷子口那片混乱的猪海,以及在猪群中,显得格外渺小和可怜的王泰,眉头微微皱起。
“吵死了。”他嘟囔了一句。
王泰眼尖,一眼就看到了丁文,像是看到了救星,连滚带爬地从猪群里挤了出来,噗通一声,就跪在了肉铺门口。
他不敢看丁文,只是将头,重重地磕在满是油污的青石板上。
“丁爷,丁大爷!您要的猪,小的给您送来了!一共三百六十头,一头不多,一头不少!求您大人有大量,饶了小人这一次吧!”
他身后,那群家丁也有样学样,跪倒一片,瑟瑟发抖。
丁文没说话,只是走到猪群前,目光随意地扫过。
这些猪,膘肥体壮,毛色油亮,确实都是好猪。
他看向跪在地上的王泰,那张养尊处优的脸上,此刻又是鼻涕又是泪,还沾着几点可疑的猪粪,看起来滑稽又可悲。
丁文忽然觉得有些无趣。
他原本以为,这些人会更硬气一点,至少能让他把新磨的刀,拿出来比划比划。
结果,连让他动刀的资格都没有。
“钱放柜台上,猪留下,人可以滚了。”
丁文丢下这句话,转身就回了铺子。
王泰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站起来,从怀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恭恭敬敬地放在柜台上,然后带着他那群同样丢了魂的家丁,头也不回地,逃离了这条让他们毕生难忘的巷子。
丁守诚从后院走出来,看着门口那三百多头活蹦乱跳的猪,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
他昨天只是想去“以德服人”,没想到,德还没服完,儿子就用更直接的方式,解决了问题。
而且,解决得……如此彻底。
“文儿,这么多猪,我们怎么处理?”丁守-诚看着这几乎堵死了整条街的猪群,感到了新的烦恼。
“还能怎么处理,杀了卖呗。”丁文拿起剔骨刀,在案板上“梆梆”地敲了两下,“今天有的忙了。”
丁守诚看着儿子那理所当然的表情,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他走到柜台边,看着王泰留下的那个钱袋,又看了看外面那些因为围观而显得兴高采烈的街坊。
他忽然意识到,儿子说的“生活”,或许不仅仅是吃饭睡觉那么简单。
这种让恶人低头,让邻里称快,用最直接的方式,维护自己生活安宁的手段,似乎……也别有一番道理。
他深吸一口气,不再去想那些“君子远庖厨”的迂腐之言,而是卷起了自己的儒衫袖子。
“爹来帮你。”
……
青云剑派。
位于白羽城东百里外的一座青峰之上。
宗门大殿内,气氛凝重如冰。
掌门青松道人,一个面容清癯,修为已达四阶初期的中年修士,正脸色铁青地看着地上那两滩几乎已经不能称之为“人”的烂泥。
李默和张师妹,被门人发现时,就已经是这副模样。
丹田尽碎,灵脉寸断,一身修为,化为乌有。比杀了他们,更让他们痛苦的是,他们神志清醒,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从一个高高在上的修士,跌落成一个连凡人都不如的废人。
“是谁……是谁干的?!”青松道人的声音,如同腊月的寒风,刮得整个大殿都在嗡嗡作响。
一名负责调查的长老,战战兢兢地走了出来。
“回掌门,根据……根据李师侄和张师侄,断断续续的神念传讯……他们是在白羽城,王家府邸,被……被人所伤。”
“白羽城?”青松道人眉头紧锁,“那不是卧龙王朝的城池吗?城中有镇妖司坐镇,谁敢如此放肆?”
“伤人者……似乎是城南一个屠夫,和他的父亲。”长老的声音,越来越小,“据他们所说,那屠夫的父亲,是一名……儒道修士。”
“儒道修士?”青-松道人冷笑一声,“卧龙王朝以儒立国,儒道修士地位尊崇。但区区一个凡人城池的儒修,能有什么道行?竟敢废我青云剑派的真传弟子!真当我青云剑派,是泥捏的吗?!”
他猛地站起身,眼中杀机毕露。
“本座倒要亲自去看看,这白羽城里,究竟是哪路神圣,敢不把我青云剑派,放在眼里!”
他拂袖而去,化作一道青色剑光,冲天而起,直奔白羽城方向。
大殿内,剩下的长老和弟子们,面面相觑,都能预感到,一场风暴,即将在那座凡人城池中,掀起。
而此刻,风暴的中心。
丁家肉铺,生意火爆。
三百多头半价的肥猪,让整个白羽城的百姓都沸腾了。
丁文的刀,快得像一道闪电。
分割,剔骨,切片,剁馅……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力量与美感。
丁守诚则在一旁,笨拙地,帮着收钱,打包。
他看着儿子在人群中忙碌的身影,看着那些百姓脸上满足的笑容,心中那股属于六阶大儒的浩然正气,不知不
觉间,竟与这市井的烟火气,交融在了一起。
他忽然觉得,这样的生活,似乎……也挺好。
只是,他偶尔会抬头,看一眼东方的天空。
他能感觉到,一股锋利的,带着敌意的气息,正在迅速靠近。
他没有告诉儿子。
这是他自己的烦恼。
他想试试,用自己新学的“道理”,来解决这个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