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白羽城陷入了一片沉寂,只有更夫的梆子声,在寂静的街道上,偶尔回响。
丁家小院,也早已熄了灯火。
忙碌了一整天,丁文沾床就睡,鼾声平稳。
后院的狗窝里,金条抱着那颗光溜溜的骨头,睡得口水横流。
唯独丁守诚,毫无睡意。
他盘膝坐在自己的书房里,那件青色的儒衫,一丝不苟地穿在身上。
他没有点灯,但整个房间,却因为他身上自然散发出的浩然正气,而亮如白昼。
他闭着眼,静静地“看”着一道青色的剑光,如同一颗冰冷的流星,划破夜空,悄无声息地,悬停在了白羽城的上空。
那剑光之中,一个身穿青色道袍的中年男子,正垂首俯瞰着整座城池。
他的神念,如同蛛网般散开,很快,就锁定了城南,那座平平无奇的丁家小院。
“哼,果然藏在这里。”
青松道人眼中寒芒一闪。
他能感觉到,那座小院,被一股若有若无的气息笼罩着,似乎在隔绝外界的窥探。
在他看来,这无疑是做贼心虚的表现。
他没有贸然闯入。
白羽城毕竟是卧龙王朝的疆土,城中有龙气庇护,更有镇妖司的分部。他若是在城中大开杀戒,必然会引来朝廷的强者。
他要做的是,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那对父子,从这个世界上抹去。
他从怀中,取出三枚黑色的阵旗。
这是他早年游历时,得到的一套名为“锁魂绝杀阵”的阵法,一旦布下,便能隔绝内外,自成一方小天地。在阵中,便是闹出天大的动静,外面的人,也丝毫察觉不到。
他屈指一弹,三枚阵旗化作三道黑光,悄无声息地,射向丁家小院的三个方位,瞬间没入地下。
嗡——
一层肉眼不可见的涟漪,以丁家小院为中心,扩散开来,随即消失不见。
做完这一切,青松道人脸上露出一丝冷酷的笑容。
他身形一晃,便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了丁家小院的院墙之外。
他正准备翻墙而入,给那对不知死活的父子,一个永生难忘的“惊喜”。
“吱呀——”
院门,却自己开了。
丁守诚负手而立,就站在门口,平静地看着他。
“阁下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青松道人瞳孔骤然一缩。
他没想到,自己竟然被发现了。
而且,对方似乎,早就在等他了。
他仔细地打量着眼前的丁守-诚。
一身儒衫,气质儒雅,身上那股浩然正气,虽然精纯,但感觉上,似乎并不如何强大,顶多也就是四阶儒修的水平。
青松道人心中稍定。
他自己是四阶初期的剑修,论杀伐之力,远胜同阶的儒修。
看来,是自己太小心了。
“你就是丁守诚?”青松道人收起了潜行的姿态,恢复了那一派宗主的傲然,“我那两个不成器的弟子,是你们父子二人所废?”
“是。”丁守诚的回答,言简意赅。
“好,好一个‘是’!”青松道人怒极反笑,“废我弟子,还敢如此坦然!看来,你们是真的,没把我们青云剑派,放在眼里!”
“我儿昨日说过,讲道理,是跟人讲的。”丁守诚看着他,缓缓说道,“你们青云剑派,行事与盗匪无异,自然,也就不配听‘道理’。”
“狂妄!”
青松道人彻底被激怒了。
他不再废话,手中青光一闪,一柄三尺青锋,已然在手。
剑身之上,灵光流转,剑气吞吐,将周围的空气,都切割得发出“嘶嘶”的声响。
“今日,本座便要用你的血,来洗刷我青云剑派的耻辱!”
话音未落,他身形一动,化作一道残影,手中长剑,挽起一个凌厉的剑花,直刺丁守诚的咽喉。
这一剑,快、准、狠,是他浸淫了上百年的“青云十三剑”中的杀招。
他仿佛已经看到,对方在这凌厉的剑光下,人头落地的场景。
然而,丁守-诚,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就在那冰冷的剑锋,即将触碰到他皮肤的瞬间。
丁守诚,终于开口了。
他没有念诵什么惊天动地的圣人文章,也没有引动什么煌煌大言。
他只是看着那把剑,轻轻地,说了一个字。
“慢。”
这一个字,出口的瞬间。
整个世界,仿佛都被按下了慢放键。
青松道人脸上的狞笑,凝固了。
他手中的长剑,那快如闪电的剑光,在丁守诚身前三尺处,变得迟缓无比,就像是陷入了最粘稠的琥珀之中。
他能清晰地看到,自己的剑尖,正在以一种蜗牛爬行般的速度,一寸,一寸地,向前挪动。
而他的身体,他的思维,他体内的灵力,全都被一股无形的,却又无法抗拒的法则之力,给强行“定”住了。
言出法随!
而且是,能直接干涉现实物理规则的,六阶大儒的言出法随!
青松道人的脑海中,一片空白。
他脸上的傲慢与杀意,瞬间被无边的恐惧所取代。
六阶!
这怎么可能?!
一个偏远城池里,名不见经传的老秀才,怎么可能是六阶的大儒?!
这等存在,便是在京城稷下学宫,也是凤毛麟角,足以担任博士之职的大人物!
他今天,到底是踢到了一块什么样的铁板?!
丁守诚看着他那惊恐欲绝的表情,摇了摇头。
他伸出两根手指,慢条斯理地,夹住了那柄正在艰难前进的剑尖。
“剑是好剑,可惜,用剑的人,心术不正。”
他手指微微一用力。
“咔嚓!”
一声脆响。
那柄由上好玄铁打造,陪伴了青松道人上百年的灵器飞剑,就像是一根脆弱的饼干,被他,轻描淡写地,掰断了。
“噗——”
本命灵剑被毁,青松道人如遭重创,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整个人瞬间萎靡了下去。
那股禁锢着他的力量,也随之消散。
他踉跄着后退几步,用一种看鬼神般的眼神,看着丁守诚。
“你……你到底是谁?”他颤声问道。
“我只是一个,想安安稳稳过日子的读书人。”丁守诚将那截断掉的剑尖,随手扔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叮当”声。
“现在,可以坐下来,好好听我讲讲道理了吗?”
他脸上,露出了一个温和的,属于教书先生的笑容。
可在青松道人的眼里,这个笑容,比九幽之下的恶魔,还要可怕。
与此同时,东厢房的窗户,被推开了一条缝。
丁文探出半个脑袋,嘴里还叼着一根刚从厨房顺出来的酱猪蹄。
他看着院子里,自家老爹那副“以德服人”的威武模样,满意地点了点头。
嗯,不错。
总算是学会怎么控制力道了。
这次,没把人直接“讲”死。
有进步。
他啃了一口猪蹄,决定再看一会儿。
就当是,饭后消食了。